吳剛笑聲甫落,一條人影電射而至。
「呀!」
來人發出一聲驚呼,剎住身形,赫然是一個年輕乞兒。
吳剛「鳳劍」斜垂,劍尖仍在滴著血珠,凶光熠熠的眸子,罩定那小乞丐。
小乞丐厲聲大叫道︰「賢弟怎麼回事?」
來的,正是丐門長老也是吳剛生死之交宋維屏,但吳剛已不認識他了。
吳剛獰聲道︰「你叫誰賢弟?」
宋維屏駭然退了兩步,張口結舌,半晌,才進出一句話道︰「賢道,我是宋維屏,你不認識愚兄了?」
吳剛陰冷而木訥地道︰「你與他們是一路的?」說著,劍尖一指三名丐門弟子的尸身。
宋維屏鋼牙咬得咯咯作響,臉色泛青,面上的肌肉在抽搐,厲聲道︰「你為什麼殺人?」
吳剛面無表情地道︰「喜歡!」
「喜歡?」
「不錯,你也別想活!」
宋維屏再退了兩步,目光射向「花靈」厲喝道︰「她是誰?」
吳剛手中劍已揚了起來,目中盡是殺芒,神情猙獰可怖,口里卻應道︰「是我師姐!」
宋維屏怔了一怔,狂呼道︰「你哪來的師姐?」
吳剛本性已失,心中只有「血」的行動,冷冷地道︰「你該死!」
宋維屏年紀不小,但經驗閱歷卻十分老到,業已看出有蹊蹺,吳剛最後一個字尚未離口,他已折身飛遁。
吳剛狂吼一聲。
「哪里走!」
身形一彈,如經天長虹般劃空追去,他的功力原本超過拜兄宋維屏,在「七靈仙境」之內服下了「玉靈石乳」,平增了六十年內力,簡直如虎添翼,宋維屏豈能逃得出他的手掌。
吳剛如殞星般飛墜宋維屏頭里。
宋維屏听風知警,深知那支「鳳劍」的厲害,猛然剎住身形,也就在吳剛雙足落地的同一時間,一式「懶驢打滾」斜里,翻滾出兩丈有多,正好到了道旁樹下。
這一式「懶驢打滾」的身法,咸視之為下著招式,一般正派武士,不在萬不得已之時,是不屑于施展的,宋維屏身為丐門長老,對象如非是吳剛,他寧死也不願施展這一式身法。
這一下,使宋維屏亡魂出竅,冷汗淋灕。
他雖已看出情形有異,但卻無法忖測其中蹊蹺。
吳剛怒哼一聲,仗劍飛撲……
宋維屏心中已有準備,吳剛身影才動,他已滾到樹後,立即又換另一位置。
兩條人影在疏林中追逐奔馳。
宋維屏功遜一籌,險象環生,只那麼一會兒工夫,業已疲于奔命,看來他非死在吳剛劍下不可。
如果沒有這些林木掩護,他早已伏尸了。
「花靈」沒事人兒似地袖手旁觀。
突地——
一聲使人毛骨悚然的怒孔,與驚呼聲同時響起,宋維屏已被吳剛扣在手中。
吳剛嘿嘿一陣獰笑,道︰「我要看著你流盡鮮血而死!」
話聲,像出自一個惡魔之口,其實,吳剛此刻已是不折不扣的惡魔,他的觀念中,只有「殺人」與「流血」。
宋維屏亡魂盡冒,面如土色,汗珠滾滾而落,嘶聲栗孔道︰「吳剛,你怎會變成惡魔?」
吳剛仍有一絲絲的理智未盡泯,這是他根基深厚的緣故,對吳剛兩個字,覺得有些耳熟,微顯驚愕地道︰「吳——剛!吳剛是誰?」
宋維屏狂呼道︰「是你,是你,你就是吳剛,你難道忘了自己?」
吳剛迷惑地道︰「我叫‘索血一劍’……」
宋維屏見有轉機,聲音更大地道︰「不錯,那是外號,你本名是吳剛!」
「我……記不起!」
「想想看?」
吳剛轉向遠遠站立的「花靈」道︰「師姐,是麼?」
「花靈」冷冷地道,「別被仇人所迷!」
一句話,使吳剛回復狼性,嘿嘿一笑道︰「現在看你流血!」
宋維屏淒厲地吼道︰「女妖,魔鬼,你……哎喲!」
「鳳劍」,在宋維屏肩胛穿過,鮮血在抽劍的剎那如泉冒出。
「哈哈哈哈……」
吳剛狂笑著,聲音像狼嗥。
宋維屏面孔扭曲得變了形,但他掙不月兌吳剛的鐵腕。
這幕慘絕人寰的悲劇,似已不可避免……
就在此刻——
一聲暴喝,倏忽傳來︰「住手!」
隨著喝聲,四條人影,先後涌入林中,當先的是一名黑衣老者,後隨三名勁裝劍手,三支劍全出了鞘,「唰!」地作扇形散開。
吳剛帶煞的目芒,射向那黑衣老者。
宋維屏急叫道︰「易前輩救我!」
這黑衣老者,赫然正是冒充「妖中之王歐陽殘」傳吳剛武技,易容隱在「武盟」之內充任護法的「地宮」護法易永壽。
易永壽栗聲道︰「怎麼回事?」
宋維屏嘶叫道︰「他已失了本性,受制于那女妖!」
易永壽凌厲的目光朝「花靈」一掃,轉向吳剛道︰「孩子,放了他!」
吳剛殺氣騰騰地道︰「你等也是送死來的?」
易永壽一听口風,神色大變,但仍強捺住道︰「你認不得老夫了?」
「你是誰?」
「當初傳你武功的老人,我們曾數日相處……」
「胡說八道!」
「你先放了他……」
「廢話!」
「花靈」挪動妖軀,姍姍移近數步,妖笑一聲道︰「鐘護法,幸會!」
易永壽全身一震,駭然向後退了兩個大步,栗聲道︰「姑娘是誰?」
「花靈」不答所問,粉腮一寒道︰「閣下不是‘武盟’太上護法‘妖中之王歐陽殘’座下的鐘護法麼?怎地又變作姓易了?」
易永壽被指出來歷,心膽俱寒,厲聲道︰「姑娘到底是誰?」
「你還不配問!」
「本座執行‘武盟’公律……」
「閣下已不配說這話了!」
「什麼意思?」
「閣下在‘武盟’是臥底麼?」
易永壽登時面露殺機,一揮手道︰「拿下!」
三名劍手應了一聲,仗劍前撲……
「找死!」
厲喝聲中,劍光打閃,慘號隨起,三名劍手,被吳剛斬成六段,他左手仍擒住宋維屏不放。
易永壽臉孔變了形,片言不發,彈身抓向「花靈」,奇快狠辣,世無其匹。
然而,他快,「花靈」可不慢,幽靈般繞樹避過。
吳剛心目中只有一個師姐,怪叫一聲,閃電般進擊。
易永壽鬼魅般蕩了開去,巧在吳剛的身法是他所傳,可以搶佔先機,否則殆矣。
吳剛一撲未中,暴怒如狂,再次撲擊。
易永壽再度以玄奇身法飛避。
一追一逐,雙方在眨眼間變了十幾個位置,一般高手可能連人影都看不清。
「花靈」月兌口叫了一聲︰「好身法!」
如果吳剛手中沒有宋維屏,可能情況便要改觀。
「花靈」觀準時機,猛揮一掌。
「砰!」
易永壽的身形被疾卷的勁氣震得一窒……
吳剛的「鳳劍」業已如電光般迎頭劃下,他嚇了個魂散魄飛,招架閃避均不可能,只有橫尸一途。
「哇!」的一聲怪吼,吳剛連退了四五步。
「易護法,快走!」
宋維屏厲呼出聲,原來他被吳剛挾著出手,一見情況不妙,急中生智,猛以腦袋頂撞吳剛下顎,吳剛功力再高,也受不了這一撞,何況事出意外。
吳剛凶性大發,咆哮一聲,回劍戮向宋維屏心窩……
「呀!」
厲喝聲中,易永壽射出兩縷指風,人如疾矢般撲上……
「波!」指風射中吳剛持劍的手臂,復被護身罡氣反震而回,他雖無傷,但戮出的劍已被阻滯。
幾乎是同一時間,易永壽施出了「幽靈地宮」絕技「太陰掌功」,陰風卷處,吳剛只覺腦內一沉。
易永壽的第三下殺著,又告出手——幽靈破獄。
人也在此時撲到。
這些動作,寫來話長,但僅只是在一瞬之間完成。
吳剛在喪失本性之後,功力雖在,但反應卻大見遲鈍,在連遭三擊之下,不由茫然失措。
「砰!」
易永壽一掌印上吳剛前胸,吳剛身形一個踉蹌,宋維屏已被他搶在手中……
「花靈」一閃身進擊,但,遲了半步,易永壽已挾宋維屏如輕煙般消失。
論身法,「幽靈地宮」為各門派之冠,易永壽身為護法,造詣當然不凡,他就憑鬼魅般的身法,才能幸全性命,救宋維屏月兌身。
吳剛回過神來,怪叫一聲,彈身……
「師弟且慢!」
「怎麼?」
「追之不及了!」
「不!」
「听我說,以後記住一點,不能給對方機會!」
吳剛狂熾的殺機仍在眼中閃爍,但這一阻隔,他似乎已忘了正要做什麼,易永壽與宋維屏的影子,迅速地從腦海中消失。
「師姐,我們向哪里去?」
「順官道走,仇家會一一找上來!」
「走吧!」
他歸劍入鞘,木然舉步,「花靈」緊傍著他,從外表看,這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愛侶,年齡才貌都極相當。
然而,誰知道這是一幕極端恐怖的悲劇呢?
就在吳剛與「花靈」離去之後,易永壽與宋維屏從樹林的另一方現身出來。
宋維屏半邊身已被血漬染紅,愁眉苦臉,不住搖頭。
易永壽拉著他在樹下坐定,道︰「事情如何發生的?」
宋維屏咬著牙道︰「小可听手下眼線報告,‘索血一劍’與一女子自此道行來,立即分數批追蹤,他先殺了三位追及的弟子,小可趕到,也遭迫殺……」
「他已失去本性……」
「是的,以他的劍術而論,太可怕了!」
「依你推論,是什麼蹊蹺?」
「他已被某些肖小利用!」
「那女的是何來路?」
「不知道,江湖中前所未聞!」
「可是她一口便指出老夫來路……」
「易前輩恐怕不能再回‘武盟’了。」
易永壽重重地一拍雙掌,道︰「當然,身份已被揭穿,回去豈非自尋死路!」
「老夫必須立刻趕回‘地宮’向夫人稟陳一切!」
「小可擔心吳剛……」
「你最好能派干練弟子秘密追蹤,一方面設法查出那女子來歷。」
「是的,小可也正有此想,以前輩所知,這種迷人心智的手法,中原武林中是否有先例?」
「曾听聞過!但只限傳聞而已!」
「什麼人會施此術?」
「听數十年前,有一個叫‘魔人’的怪客精于此道,但‘魔人’已被正派人士撲殺後火化!」
「也許他有傳人?」
「這就不得而知了!」
「吳剛如此作為,會不會步他兄長吳雄的後塵?」
易永壽靈躍而起,激動萬狀地道︰「老夫有一個蠡測!」
「前輩想到了什麼?」
「當年吳雄瘋狂屠殺門派高手,招致‘武林第一堡’覆滅,會不會吳雄當年的遭遇與吳剛同出一轍?」
宋維屏一拍腦袋,道︰「極有可能,但,這已是十年前的疑案了!」
「老夫潛伏‘武盟’主要目的便是為了這慘案……」
「據听當年吳雄挑戰‘金剛盟主’,也是突然出現一個女子,終止了那場搏殺,‘金剛盟’宣布退出武林,以後接著便發生了吳雄濫造殺劫,又神秘失蹤的奇案……」
「嗯!女子,吳剛伴隨的也是一個女子……」
「先後有關聯麼?」
「十分可能!」
「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呢?」
「目前無法推測!」
「與‘金剛盟’有關麼?」
「很難說!」
「前輩小可心里很亂,必須盡快設法挽救吳剛的奇慘命運……」
「目前先追查線索,待老夫請示夫人之後,另籌對策。」
「前輩可曾探出‘武林盟主’的來歷?」
「未曾……」
「小可先走一步!」
「你的傷……」
「皮肉之傷,不要緊。」
「老夫也得上路了,我們分道揚鑣吧!」
且說,吳剛隨著「花靈」,混混噩噩地沿官道緩緩前行。
他不知他做了些什麼,也不記憶做了些什麼,腦海中只有一個意念——隨著師姐報仇殺人流血。
報什麼仇?為什麼要報仇?他也無法思考分析,只是「花靈」吩咐他的話,他卻記得很牢,一個字也不會忘記。
現在,如果「花靈」要他死,他也不會想到反抗的。
入夜,抵達黑龍廟,這是鄭平與鄧城之間的一個大鎮,雖不怎樣繁華,但也商買雲集,客旅幅輳,三街六市熱鬧非凡。
「花靈」與吳剛悠哉游哉地在正街上繞了一個來回,最後停在一間看來是鎮上最大的客寓之前。
兩盞紗燈高挑門頭,燈籠上寫的是「高升客棧」四個字。
站門的小二,忙迎了上來,哈腰道︰「二位,本店有潔淨上房!」
「花靈」接上腔道︰「有單院麼?」
「有,後進與東跨院業已客滿,尚有西跨院……」
「帶路吧!」
「請隨小的來!」
此際,正值客旅投店打尖之時,嘈雜喊嚷之聲,震耳欲聾,「花靈」不由直皺眉,吳剛倒沒有什麼反應,他是以「花靈」的行動為依歸。
進入跨院,刺耳的聲浪被隔絕了,燈光映照,只見院中花木扶疏,還有些竹石點綴,入門就是隔牆外,其余三方,是一明兩暗的套間,在村鎮中能有這等布設的客邸,的確難得。
「花靈」,目光掃了一周之後,道︰「還不錯!」
小二笑嘻嘻道︰「正間如何?」
「全包了!」
「什麼?整個跨院……」
「不錯!」
「兩位住得了嗎?」
「出錢買一個安靜!」
「不過……」
「不過什麼?」
「下首套間已住了一位客人!」
「要他換地方!」
小二尷尬一笑,作揖道︰「這……呃!恐怕辦不到!」
「花靈」冷冷道︰「為什麼?」
小二苦著臉道︰「二位明鑒,這不合店家規矩!」
「你去說說看,要他換地方,房錢算我帳上!」
「這……」
吳剛一瞪眼道︰「你想死麼?」
人雖俊美,但那惡煞也似的神情,使店小二打了一個哆嗦,車船店腳牙,小二憑經驗知道今晚已接進了兩尊凶神。
「花靈」示意吳剛住口,緩和了聲調,道︰「快去辦,讓我們這樣站著不成?」
小二哭喪著臉道︰「要不小的稟明櫃上……」
「少廢話,要你立即辦!」
就在此刻——
下首房內,傳出了一個蒼勁的話聲︰「你們換地方,房飯錢全算我老人家的!」
「花靈」粉腮一變,從聲音她判斷出這發話的老人不是尋常之物,當下揚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付錢住店的!」
「很好!」說完轉向小二道︰「就正首房吧!」
小二如釋重負,諾諾連聲,三腳兩步地奔到了正面套間,點燃了各間燈火,吳剛與「花靈」相將入房,只見這套間是一廳兩房,布設倒也不惡。
小二哈腰道︰「小的去送茶水來……」
「花靈」一抬手,道︰「慢著!」
「貴客有何吩咐?」
「這跨院不許再進客人!」
「是!」
「送一桌酒菜來,上好的!」
「是!」
「閑雜人等不許入這跨院之門……」
「是!」
「去吧!」
小二走後,「花靈」看了看兩間臥室,然後與吳剛在明間中落坐。
吳剛呆愣愣地望著,目光直射前方,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毫無思想。「花靈」曲肘支桌托住「香腮」,兩只水汪汪的眸子,罩定了吳剛,粉靨在不停地幻變,不知她芳心里在轉什麼念頭。
不移時,小二送來了茶水,道︰「請兩位淨面用茶,酒菜隨即送到!」
「花靈」推了推吳剛道︰「師弟,把劍解下,去盥洗吧!」
吳剛點了點頭,把劍解下,掛在椅背上,自去淨面。
小二挪了挪桌椅,擦拭一通,未幾,三名小廝捧著托盤杯盞,一共是四冷盤,四熱炒,外加兩碗湯。
等鋪擺停當,「花靈」一揮手道︰「你們可以走了,不聞呼喚,不許進這跨院,最好把院門鎖上。」
小二答應了一聲︰「是!」領著三名小廝退了出去。
「花靈」也去淨了手,然後與吳剛相對而坐,親自執壺斟酒。
吳剛木然地吃,喝,後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幾杯酒下肚,「花靈」粉腮浮起一層紅暈,燈光映照下,她更美了,一種熟透了的美,極富誘惑。
她望著木頭人也似的吳剛,嘆了一口氣。
吳剛只皺了皺眉,沒有開口,事實上,他沒有什麼特殊的感受。
驀地——
門外響起一陣震耳的狂笑。
這一下吳剛的反應倒是不慢,放下杯筷,反手從椅背上抽出「鳳劍」,陡地站起身來,雙目抖露一片凶光,直瞪著門外。
「花靈」縴手微抬,示意吳剛不要盲動,脆生生地開口道︰「門外是同院的客人麼?」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正是我老人家!」
「有何見教!」
「我老人家有幸叨擾三杯否?」
「花靈」連頭都不回,陰陰一笑,道︰「閣下有意賞光,無妨請進!」
人影一晃,一個枯瘦如柴,身高不滿四尺的怪老人,現身席前,一雙光眼金楮,在吳剛與「花靈」面上一連幾繞,白眉皺了皺,向吳剛道︰「小子原來是你!」
吳剛對他怒目而視,殺機未滅。
敝老人又道︰「小子,嫌我老人家礙事麼?」
「花靈」粉腮繃得老緊,冷冰冰道︰「想不到幸會閣下!」
「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誰?」
「無事生非杜宇!」
「哈哈哈哈,好眼力,我老人家該叫你姑娘還是小娘子?」
「悉听尊便!」
「好一個悉听尊便!」說完,目光又轉向吳剛,眨了眨眼,道︰「小子,怎麼回事,你不認識我老人家了?」
吳剛卻把目光注向「花靈」,意思是可不可以出手?
「花靈」神色一緩,道︰「師弟,你坐下!」
吳剛可真听話,一言不發,坐了下去,「鳳劍」入鞘。
「無事生非杜宇」老實不客氣地挪把椅子,打橫坐了。
「花靈」喲了一聲,道︰「缺少杯筷。」
「無事生非」嘻嘻一笑道︰「我老人家早計及此,自備得一份。」說著,從衣袖中抖出一只茶杯,一雙竹筷。
「花靈」秀眉蹙了蹙,替「無事生非」斟滿了杯。
「無事生非」仰頸一口喝光,用衣袖揩了揩嘴角上沾須的酒漬,貪饞地大吃其菜,他人長的矮,除了面前的兩碟熱炒,其余的全夠不到,但,這怪物自有他的一套,竹筷指處,菜肴自動飛上筷子。
這一手精純內力的表演,使「花靈」目露駭色,連吳剛也直了眼。
三杯下肚,「無事生非」放下筷子,眯眼望著吳剛道︰「這小子滿機靈的,怎麼變得傻了?是生病麼?」
吳剛雙目一瞪,凶光自然流露。
「花靈」沉聲道︰「別撩撥他!」
「什麼意思?」
「怕他得罪故人!」
「得罪故人,何解?」
「我這師弟喜歡看人流血!」
「師弟?小娘子是他師姐?」
「不錯!」
「嗯!這倒是樁秘聞,‘索血一劍’居然也有同門出現。」
「花靈」冷冷道︰「這豈能稱得上秘聞,誰沒有幾個同門……」
「無事生非」大搖其頭道︰「據老夫所知,他是一支‘孤劍’!」
「花靈」冷笑一聲道︰「閣下對他這麼清楚?」
「還不會陌生到哪里!」
「也許閣下錯了……」
「嗯!」
「小女子敬閣下一杯!」
說著,取餅「無事生非」面前茶杯,就壺口倒了一個滿,再放回他面前,「無事生非」臉皮微微一抽,哈哈一笑道︰「當不起,當不起!」
「花靈」舉杯道︰「閣下武林先進,名震江湖,今夜幸會,敝師姐弟視為無上光榮!」
「無事生非,」舉杯一揚,道︰「如此謬贊,我老人家無地自容,看來要下地獄!」
獄字甫落,茶杯湊口,一飲而清,呼瀝沾濡,照例又以袖掩口擦拭。
「花靈」面色微微一變,但瞬又恢復正常。
「無事生非」放下杯子,道︰「叨擾酒食,也是人情,小娘子什麼名號,我老人家好記下……」
「花靈」淡淡一笑道︰「如果要記人情,記在敝師弟名下吧!」
「無事生非」金楮連閃,注視了「花靈」好一會兒,道︰「小娘子好面熟……」
「是嗎?」
「讓我老人家想想……」
「小女子的記憶中,今夜與閣下是初會。」
「無事生非」陡地一拍腦袋,道︰「著啊!我老人家想起來了,怪不得如此眼熟……」
「花靈」面色一變,道︰「閣下想起了什麼?」
「想起一個人,與你長得一模一樣!」
「誰?」
「一個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女人已不在人世了,不提也吧!」
「花靈」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來,閣下還是不認識小女子?」
「無事生非」深沉地一笑道︰「不盡然!」
「什麼意思?」
「天上事我老人家知道一半,地下的全知!」
「照此說來,閣下又更無事生非了?」
「本性難移,沒辦法。」
「花靈」粉腮一沉,道︰「閣下當知‘多言招災’‘禍從口出’這兩句俗話?」
「無事生非」斜瞟了「花靈」一眼,哈哈一笑道︰「當然!當然!」
「閣下如果不夠量,可以再盡三觴……」
「一之已甚,其可再乎?我老人家深知酒能傷身,夠了!」
「如此,閣下請便,立即離開這市集,愈遠愈好!」
「為什麼?」
「這是忠告,閣下最好放明白些!」
「我老人家花錢住店……」
「花靈」以一聲冷笑打斷了「無事生非」的話頭︰「閣下多說無益,還是自便的好!」
「如果我老人家說不呢?」
「在敝師姊弟之前,無人能說不!」
「我老人家說了呢?」
「恐難全尸!」
「哎喲!」
「無事生非」怪叫一聲,滾落地面,四肢亂動,有一聲沒一聲地慘哼起來。
「花靈」陰森森地道︰「閣下有‘急心疼’的宿疾麼?」
「無事生非」掙扎著道︰「好歹毒的女人,我老人家……與你何仇……何怨?哎喲……」
「花靈」若無其事道︰「想來是閣下命中注定壽數當終!」
「我……老人家還不想死……」
「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吳剛冷酷地道︰「師姐,劈了他如何?」
「花靈」一笑道︰「不必費事,我們喝酒吧,他還有半刻時間可活!」
突地——
「無事生非杜宇」從地上蹦了起來,哼聲也沒有了,直瞪著「花靈」道︰「老夫知道你是誰了!」
吳剛驚得離座而起。
「花靈」粉腮大變,推開座椅,退後兩步,栗聲道︰「老怪物,你……」
「無事生非」習慣地打了一個哈哈道︰「我老人家如果這麼容易死,活不到現在的歲數了。」
「老怪物你說我是誰?」
「關艷霜,二十多年不見,你更年輕了,我老人家佩服你的駐顏術!」
「花靈」面色慘變,她決想不到這老怪物會認出她的底細來,她在最後一杯酒中,做了手腳,卻毒不倒對方,這使她駭震莫名,立即轉向吳剛道︰「師弟,別給他機會!」
吳剛反手取下「鳳劍」,一腳踢開座椅。
「無事生非」一晃,穿門而出,快逾電光石火。
吳剛也不慢,幾乎不差先後地到了院中。
「無事生非」不待吳剛身形立定,雙掌一揚,一道如山狂飆,破空卷出。他知道吳剛在劍術上的造詣,同時也看出他已迷失本性,想先發制人,好歹擒住吳剛,再設法救治他,另一方面,他顧慮到「花靈關艷霜」如果插手,制伏吳剛更困難了,所以這一擊他已用上了十成真力。
放眼武林,能承受「無事生非」十成功力一擊的,恐怕寥若晨星。
「波!」的一聲巨響,如山勁氣在觸及吳剛身軀之際,立生反震,狂波撕空四溢,吳剛僅晃了兩晃,「無事生非」卻退了一個大步。
這驚人的情況,使「無事生非」駭然大震,閱歷豐富的他,不必細想,意念在腦海中電似一轉,當機立斷,就後退三步,倏然自花叢中逸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匹練似的劍光一閃,兩丈之內的花樹,全成了禿干。
毫厘之差,「無事生非」就得橫尸當場。
「哪里走!」
嬌喝聲發自屋頂,原來「花靈」已先一步在屋面上準備攔截。
「砰!」然一聲,「花靈」在屋面上滑行了七八尺。
「無事生非」瘦小的身影,如一溜輕煙般瀉去。
吳剛在「花靈」喝話之際,也射上了屋面,「無事生非」的身影,仍在他視線之中,他想也不想地追了下去。
「花靈」也餃尾疾追。
彼盼間,出了鎮集,「無事生非」失了蹤影。
「花靈」大聲道︰「師弟,別追了,他逃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師姐,這機會是你給他的!」
吳剛這句話不錯,如果「無事生非」甫現身,吳剛便出手,情況一定會改觀,雖然吳剛心神受制之後,等于沒有什麼思想,只是個傀儡凶手,但對「花靈」說過的話,是很死心眼的,他牢記住「下次不給對方機會」這句話。
「花靈」點了點頭,承認自己錯。事實上她已深深後悔,因為「無事生非杜宇」業已認出了她的來歷。這對于「七靈」的安排,是一個堪慮的打擊。
「無事生非」是出了名的難纏難惹人物,他是決不肯罷休的。
「花靈」顯得有些沮喪道︰「師弟,回客棧去!」
兩人回到客棧,已是三更時分。
由于交待過不聞呼喚不許入院,所以西跨院內發生了這等大事,無人發覺。
整間客棧,靜寂如死,只剩下幾點自窗欞透出的昏黃燈火。
「花靈」撥了撥燈芯,挑亮燈火。
「師弟,再飲一杯!」
「唔!」吳剛應了一聲,把劍歸回椅背上的劍鞘中。
兩人重整杯盤,對坐而飲。
「花靈」秀眉深鎖,以手支頭,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粉腮上消褪了的紅潮,又開始上了。
突地——
她像是決定了什麼,眸中泛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輝。用手在壺口抹了抹,然後替吳剛斟滿一杯,嫣然一笑道︰「師弟,盡這最後一杯,我們安歇吧!」
吳剛愣愣地一飲而盡。
「花靈」伸了一個懶腰,口里說了一聲︰「好熱!」輕輕松開了襟扣,刺目的緊身紅襖,半露粉頸酥胸。
吳剛直勾勾地望著她,雙目赤紅。
逐漸,他的呼吸變為重濁,鼻息咻咻有聲,身軀在扭動,像是坐定不安。
「花靈」滿面含春,笑靨一直不曾平復,十指春蔥,在胸前來回輕撫……
吳剛的兩眼,似要噴出火來。
「師姐,我……」
「怎樣?」
「我要……?」
「你要什麼?」
「我要你!」
吳剛虎地站起身來,轉過桌角,雙手抓住「花靈」的雙肩……
「花靈」哧哧笑道︰「你要做什麼?」
「我……我……」
吳剛急促地喘著氣,面紅筋脹,眼中燃燒著原始的欲焰。
「哧!」的一聲,「花靈」的胸衣被撕裂,一對新剝雞頭,顫巍巍地破襟而出,吳剛粗野地抓住峰頭,瘋狂地笑了起來。
「花靈」順勢一倒,媚聲蕩氣地道︰「斯文些,你……好痛!」
吳剛本性早已迷失,欲火被媚藥力燃起,情況與一頭沒有靈性的壯牛並無差異,行動的結果是需要發泄。
「花靈」是主動的,更加不能忍,道︰「到里面……床上……」
就在這春色無邊的當口,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入兩人耳鼓︰「可以適可而止了!」
「花靈」一把推開吳剛,急扯胸衣掩住玉峰,一看,欲火熄滅了一大半。
來的,赫然是七靈之末的「書靈」,不知是何時進入屋中的,登時粉腮紅里透白,不知是羞還是怒。
吳剛猝不及防,被推得反身向桌面,「嘩啦啦!」一陣脆響,杯盤酒菜,狼藉一地,他雙手反撐桌沿,怒瞪著「書靈」。
「花靈」羞憤交進。栗聲道︰「七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書靈」冷冷道︰「奉大師兄之命,出山暗中助六姐一臂!」
「為什麼不事先出聲招呼?」
「並不遲呀!」
「七弟是有意……」
「六姐你當知道後果!」
「什麼後果?」
「毀了大師兄的全盤計劃。」
「沒這麼嚴重,我自有分寸!」
吳剛眼中的欲焰變成了凶焰,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但「花靈」與「書靈」只顧說話,根本沒有注意到……
「六姐,你的年紀可做他母親而有余……」
這句話,深深刺傷了「花靈」的心,一個女人再,再無恥,自尊心仍然是有的,登時杏眼圓睜,怒喝道︰「七弟,別出口傷人!」
「書靈」冷笑了一聲,道︰「六姐,你尚不知醒悟麼?」
「不用你管!」
「小弟奉大師兄之命助你行事……」
「別以大師兄的名頭壓我!」
「你這話超越了本分……」
「你吃醋麼?告訴你,這輩子我不會愛你!」
一句話,透露了二靈之間的秘密,看來這「書靈」早已垂涎他這位師姐。
「書靈」惱羞成怒,變顏相向道︰「別忘仙規難犯!」
「花靈」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栗聲道︰「七弟打算怎麼辦?」
「六姐還是先解了他再說!」
「呀!」
驚呼聲中,只見吳剛惡煞凶神似地雙手牢牢抓住「書靈」,「書靈」想不到,「花靈」也想不到。
「書靈」老臉慘變,奮力一掙,那里掙得月兌吳剛的鐵腕。
「花靈」也意識到事態嚴重,急聲道︰「師弟,放了他!」
吳剛所中的媚藥力量未解,欲火仍然陣陣攻心,直覺的感受是「書靈」阻礙了他的好事,如果不是這原因,「花靈」對他是有絕對的控制力的。
「哇呀!」
慘哼傳處,吳剛抓住「書靈」的十指,深入肉中,鮮血從指縫間涔涔滲出-
「制……止……他!」
「花靈」不由慌了手腳,厲聲喝道︰「師弟,你不能傷害他!」
吳剛恍若未聞,雙目中抖露的凶殘之氣,令人不寒而栗。
「書靈」面如死灰,慘厲地吼道︰「不然毀了他!」
「花靈」香汗涔涔,粉腮一變再變,她必須當機立斷,吳剛既已不受控制,要救「書靈」只有毀了吳剛。
她本善用毒,然而吳剛有闢毒之能,毒傷不了他。
用劍,或用指點他死穴……
「哇!」
半聲淒厲的慘號,「書靈」一顆頭,被吳剛一掌劈得粉碎,腦血四濺,其狀令人不忍卒睹。
「呀!」
「花靈」栗呼一聲,粉腮起了抽搐。
吳剛雙手一松,又是一陣瘋狂刺耳的大笑。
「花靈」全身發顫,手指吳剛,語不成聲地道︰「你……你……竟然殺了他……」
吳剛傻傻一笑,眸中欲火又燃……
「花靈」此刻業已欲念冰消,轉身倒了兩杯茶,一杯中放下了兩粒不同顏色的藥丸,遞與吳剛道︰「師弟先喝杯茶!」
吳剛想也不想,接過來一口飲干,順手把杯一仍,抱起「花靈」,踉蹌進入房中,朝床上一放,正思有所行動,突然天旋地轉,僕倒床沿。
「花靈」翻起身來,一指點上吳剛「黑甜穴」,吳剛呼了一口大氣,失去知覺,「花靈」把他平放床上,然後坐在床沿,皺眉苦思。
這問題相當嚴重,「書靈」被害,全是她一手造成,即使殺了吳剛,仍月兌不了干系,如何向師兄們交代呢?
她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顰眉嘆氣,可就沒有一絲悲哀之容。
突地一-
她面涌殺機,縴掌一揚,照吳剛迎頭直落,就當掌緣接觸吳剛「天靈」,勁力將吐未吐之際,她長嘆一聲,口里道︰「冤家!」下按的手,變為輕輕撫模。
「如何善其後呢?」
她喃喃自語了一聲,陷入沉思之中。
燈花結蕊,光線黯淡了下去,「啪」地一聲,燈蕊爆炸,燈光復明。
「有了,消滅痕跡,神不知,鬼不覺!」
她自語著,站起嬌軀,走向明間,一看,燈火不知在何時熄滅了,她有些心里發毛,忙回房取火,把燈重新點燃。
目光掃處,不由驚魂出竅,登時窒在當場,作聲不得。
「書靈」的尸體,竟然失了蹤。
窒了片刻,她若有所悟地穿門而出,先躍上屋面,四下一陣掃描,但任什麼也看不到,又復在院內仔細搜索了一番,也一無所得,她重返屋內,頹然倒坐椅上。
尸體如何會失蹤的呢?
這當然不是偶然的事。
如果尸體落入任何一位師兄手中……
她想到這里,不由連打了幾個冷顫,全身香汗如雨。
她覺得自己已陷入絕境之中,無告無援的絕境,而擺在前頭的,將是無法想象的悲慘結局。
她後悔了,深悔自己逞一時私欲,而造成無法彌補的大錯,但悔又有何用呢?根本于事無濟,事實是不能改變的,連發生奇跡的可能都沒有。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是「無事生非杜宇」去而復返麼?但他盜走「書靈」的尸體有何用呢?不可能……
目光轉處,又幾乎駭絕,吳剛掛在椅背上的劍,也失蹤了。
「索血一劍」失去了劍,猶如猛虎之被拔去了利爪,雖然余威可畏,但利用的價值卻大大地打了折扣,因為吳剛的劍,並非凡鐵,這是她所深知的。
此刻,她的心情,似一個「監候斬」的死囚。
出山僅數日,一連串的不如意事件——
放月兌了「幽靈地宮」護法易永壽與丐幫小長老宋維屏。
被「無事生非杜宇」認出了來歷,又被他月兌身。
吳剛誤殺「書靈」尸體與劍失蹤。
雞聲三唱,「花靈」起身入房,望著昏睡如死的吳剛,殺念再生,幾番想下手,但始終狠不下心腸,為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殺了吳剛,于事何補呢?
想來想去,只有仍按計劃做下去,一切後果,暫時不計。
于是,她收拾干淨了明間中的血漬,她解了吳剛穴道。
吳剛起身下床,似乎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麼事,但印象十分糊,想不起具體的事實,他也懶得去想,望著「花靈」道︰「天亮了?」
「嗯!」
「師姐昨夜睡哪里?」
「對面房間!」
「我們……」
「繼續上路,尋訪仇家!」
吳剛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好半晌,才道︰「師姐,我的劍?」
「花靈」冷冷道︰「丟了!」
「丟了?」
「嗯,昨晚有肖小潛入,盜走了你的劍!」
吳剛呆了好一會兒,才道︰「怎麼辦呢?」
「再買一支!」
「唔!再買一支!」
他忘了「鳳劍」的來歷,也忘了「鳳劍」的價值。
「花靈」似乎想起了什麼,沉聲囑咐吳剛道「師弟,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來,如有人潛入,決不可放走!」
「師姐要去何處?」
「辦點事,很快就回來!」
「好,我等!」
「花靈」理了理破裂的衣衫,出門而去。
吳剛呆坐等候,他已沒有什麼思想,意念中只有「師姐報仇!」這回事,他目前的全部思想,似乎也只這麼一點。
發蒙的曉色,襯得院中的木石像鬼影幢幢。
燈光在曙色中逐漸暗淡,最後,成為一點黃暈,天亮了。
突地——
兩條嬌俏人影,如飛絮般飄落院地之中。
吳剛是側面向里而坐,沒有發覺來人。
其中之一,彈身趨近房門,大聲道︰「索血一劍,出來答話!」
吳剛陡地起身,當門而立,門外站的是一個貌美如花的青衣少女,吳剛想起「花靈」臨走時的囑咐,登時目露殺機,寒聲道︰「你是誰?」
表衣少女粉靨凝霜,冷笑了一聲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什麼故意?」
「我小雪不放在你少俠眼里,我家小姐總不致……」
吳剛凶氣洋溢地道︰「小雪?……我不認識你!」
來的,正是慕容婉儀的侍婢小雪,小雪氣得粉腮泛白,嬌軀亂顫,咬牙道︰「少俠,想不到你的為人是如此,小姐瞎了眼!」
吳剛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麼,一腳跨出門檻之下,厲聲道︰「來此何為?」
小雪杏目圓睜,氣呼呼地道︰「少俠那位紅顏知己呢?」
「胡說,那是我師姐!」
「師——姐?」
「不錯!」
「人呢?」
「你找死……」
院地花陰中傳來一個冷若霜雪的聲音道;「小雪,你過來!」
小雪狠瞪了吳剛一眼,轉身奔了過去……
吳剛的動作可真快,小雪的身形才定,他已到跟前,一個美逾天仙的綠衣麗人,正對他怒目而視,眸中盡是怨毒之色。
她,正是慕容婉儀。
一種發自本能的反應,超塵月兌谷的風采,使吳剛窒了一窒。
慕容婉儀咬牙切齒道︰「吳剛你要殺人?」
吳剛寒聲道︰「不錯!」
「下手吧?」吳剛劍眉一豎,呼地一掌劈了出去……
小雪驚呼一聲︰「小姐!」
慕容婉儀做夢也估不到吳剛真的會對她出手,急怒交加之下,反迎了上去。
如果她知道吳剛業已喪失本性,情況不會如此發展,而吳剛的確是存心要她的命,因為「花靈」交代他不許放走任何入院的人,他的功力,本已驚人,再加上「七靈仙境」所獲的一甲子功力,這一擊的勁道,不可言喻了。
「哇!」
「呀!」
慘號挾驚呼以俱發,栗人的狂飆暴卷中,慕容婉儀的嬌軀,騰起兩丈來高,像斷線風箏似地飛瀉三丈之外,「砰!」然一聲,撞在假山石上,再反彈到地面,寂然不動,耳鼻口中,全溢出鮮血。
小雪飛撲過去,坐地半抱起慕容婉儀,淚如泉涌,淒厲地嘶听道︰「魔鬼,你殺了小姐!」
吳剛看見血漬,照例發出一陣狂笑,緩緩舉步前趨,口里道︰「你也得死!」
四個字,令人不寒而栗!
沙!沙!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充滿了無窮的殺機。
小雪起先是驚怖莫名,但繼之卻悲憤填膺,輕輕放落慕容婉儀,虎地立起嬌軀,怒指吳剛道︰「魔鬼,我與你拼了,但記住,你會十倍付出代價的!」
說完,舉步前趨,向惡煞般的吳剛迎去。
場面血腥而恐怖……
身體迅速的接近,小雪雙手緊握了兩把暗器,她存心要與吳剛拼個兩敗俱傷,當然,由于功力的懸殊,可能不會如願,但她已把生死全拋度外了。
就在這生死決于俄頃之際——
一聲暴喝,倏忽傳來。
「住手!」
另一個聲音道︰「小雪姑娘,離開他!」
小雪充耳不聞,前趨如故。
「嗖!嗖!嗖!」數條人影,由屋頂疾瀉而落;
吳剛被這意外的情況吸引了注意力,腳步不期然地停住了。
一道疾勁的罡風卷處,小雪被震退了四五步。
來人迅速地排成半月形,半包圍了恐怖凶手吳剛。
現身的,赫然是「無事生非杜宇」,「忘我和尚」,「鐵心太歲胡非」,「地宮」護法易永壽,丐門小長老宋維屏,每一個,都是當今武林響當當的人物。
吳剛環視諸人,毫無懼色,眸中的殺機更加熾烈了。
小雪厲叫一聲,撲了上前,但被易永壽一把抓住。
「小雪,冷靜些!」
「我……不要活了……」
小雪,他已不是原來的吳剛,他中了肖小鱉計,業已喪失本性,他所作的,他自己不知道。
小雪淚痕斑剝,吃驚地睜大了雙眼,栗聲道︰「易護法說什麼!」
「他業已喪失本性!」
「喪失本性?」
「不錯,他不知自己所為……」
「可是……小姐……」
「怎樣?」
「可能無救了!」
「無救了?」
所有在場的,異口同聲驚呼。
易永壽拉著小雪,轉身向慕容婉儀躺臥之處奔去。
宋維屏嘆了一口氣,道;「一步之差,不及警告慕容姑娘,造成了這天大的憾事!」
「忘我和尚」面上的肌肉在陣陣抽搐,落腮胡須蝟張,雙目瞪如銅鈴。
「無事生非杜宇」沉重道︰「和尚,這便怎處?」
「忘我和尚」沉痛地大吼道︰「我們合力毀了他!」
在場的全都駭然一震,宋維屏栗聲道︰「大師,他是無辜的!」
「忘我和尚」咬緊牙關道︰「他已成了魔鬼的工具,可怖的劊子手!」
「大師出家人慈悲為本,豈可說這等話?」
「施主,殺一以救千百人,亦是為善!」
宋維屏抗議道︰「本人堅決反對!」
「無事生非杜宇」道︰「先合力制伏他,再依原定計劃行事!」
「忘我和尚」道︰「制伏不了呢?」
「鐵心太歲胡非」慨然道︰「合我等之力,如伏不了他,這是天意要使中原武林淪落,夫復何言!」
「忘我和尚」深沉地道︰「依貧僧之見,如制伏不了,不擇手段毀了他!」
宋維屏怒吼道︰「大師,你無權說這種話!」
吳剛早已不耐,冷酷地開口道︰「今天到此的誰也別打算活著出去!」凶芒熠熠的目光,掃了諸人一眼,停留在「忘我和尚」的臉上,又道︰「你應該第一個先死!」
死字出口,一掌朝「忘我和尚」當胸劈去!勁道之強,震世駭俗。
「忘我和尚」舉雙掌全力迎擊。
「砰!」然一聲巨響,勁氣四溢,余波裂空有聲,吳剛紋絲未動,「忘我和尚」已退到八尺之外,掩口胡髭一片殷紅。
「無事生非」怪叫一聲︰「消耗他的真力!」
于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場面,疊了出來。
四名不可一世的高手,此進彼退,聯合迎擊。
僅只片刻工夫,院內的花樹山石,全被勁氣夷平。
慘烈的搏斗,持續盞茶時間,吳剛猶如瘋虎,毫無敗相,真氣似乎用之不竭,而聯手的一方,數宋維屏的功力較差,業已口噴血沫。
搏斗的聲浪,震動了整個客棧,但沒有人敢沾染這江湖凶殺之事。
旁邊,易永壽高聲叫喚道︰「諸位,在下先走一步,這丫頭恐怕活不了!」
說完,由小雪抱起慕容婉儀,雙雙越屋而去。
眾人听得清清楚楚,但不敢分心。
酷烈的搏斗,持續下去……
吳剛若非失去「鳳劍」,眼前的幾位高手,怕不早已橫尸,他目前所憑的是深厚的功力,論拳掌招式,僅僅比宋維屏強些。
「砰!」
宋維屏首先不支,栽了下去。
緊接著,「鐵心太歲胡非」在硬接了吳剛一掌之後,吐血而退。
只剩下「無事生非杜宇」與「忘我和尚」仍聯手作殊死之斗。
人,總是人,功力再高,體力仍有其極限的,吳剛面如噗血,出手已漸失凌厲,但因本性喪失,一股凶殘之氣在支持著他。
當然,他如果不能解決對手,自己會支持到倒地為止。
這是一場武林中百年罕見的搏斗,以「無事生非」「忘我和尚」這等高手而言,若非情況特殊,說什麼也不會聯手對付人的。
吳剛除了死拼,什麼後果,全沒有想到。
雙方交手,已近兩百回合。
一聲暴喝傳處,「無事生非杜宇」一掌擊了吳剛前胸。
「哇!」
吳剛慘哼一聲,踉蹌後退,張口射出一股血箭。
「忘我和尚」跟著上前又是一掌。
吳剛仰面栽了下去,但隨即又站了起來,面目淒厲如鬼。
「無事生非」長長透了一口氣,道︰「和尚,再出點力,我們帶走他!」
「忘我和尚」一抹口邊血漬,喘著氣應了一聲︰「好!」
忽在此刻——
一聲嬌喝倏地傳來︰「慢著!」
隨著喝話之聲,一條人影,飛瀉落在吳剛身邊,來人一身表布衣褲,青帕包頭,左手提著一個包袱,右手執一柄帶鞘長劍。
吳剛轉目一看,-喜孜孜道︰「回來了!」
「無事生非杜宇」激動地道︰「就是這女妖!」
「忘我和尚」栗聲道︰「花靈關冷霜麼?」
「不錯!」
「花靈」目光一掃現場,扔下手中包袱,陡地掣出劍來,遞與吳剛道︰「劍,拿著!」
吳剛接了過來,凶煞之氣又告復蘇。
「花靈」冷森森道︰「師弟,這些都是我們的仇人,一個也不能放走!」
吳剛一點頭,手中劍斜斜上舉,劍尖芒吐數尺……
「無事生非」杜宇火眼金楮暴睜,大聲道︰「關冷霜,止住他!」
「怕死麼?」
「笑話!」
「那就準備登天吧!」
「關冷霜,‘七靈’仍健在人間吧?」
「這不關你老怪的事!」
「如果‘七靈’健在應該只剩六靈了!」
「什麼意思?」
「你心里該非常清楚。」
「花靈」神色大變……
寒芒乍閃,劍氣撕空,吳剛劍已出手。
「無事生非」與「忘我和尚」各劈出一道罡風,雙雙閃電般彈了開去……
「哇!」
慘號栗耳而起,「鐵心太歲胡非」作了替死羔羊,栽倒血泊之中,因為他正站在「無事生非」與「忘我和尚」身後,兩人這一閃開,劍鋒便落至他的身上。
若非吳剛劇戰力乏,且受了內傷,這一劍「無事生非」與「忘和和尚」是很難躲開的,至少必有一人躺下。
吳剛口中發出一串驚人的狂笑,目光射向近身的宋維屏。
「忘我和尚」眼中似要噴出血來,但卻有淚水在眸中打轉。
「無事生非杜宇」再次厲聲道︰「關冷霜,制止他,我老人家有話給你談!」
「花靈」陰陰一笑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你將後悔莫及……」
「沒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比如說‘書靈’之死……」
「花靈」芳容慘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厲聲道︰「老怪物,偷尸盜劍是你的杰作?」
「無事生非」嘿嘿一笑道︰「我老人家既插上了手,向不中途退縮,必周旋到底。」
吳剛听到「盜劍」二字,一側身,面對「無事生非」,手中劍揚了起來……
「花靈」厲聲道︰「你偷尸盜劍的目的何在?」
「想與你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你先制止他再說!」
「老怪物,你們沒有機會了,交易免談吧!」
「姓關的,你也沒有機會了!」
「什麼意思?」
「你知道殘害同門的後果,你那幾位師兄不會放過你的。」
「花靈」額上冒出了汗珠。
「無事生非」緊迫著又道︰「我老人家與這位和尚要全身而退,大概還可以辦得到,萬一不能,我老人家也早有安排……」
吳剛雖本性迷失,但並非白痴,這些對話,使他迷惑不解,他有一種希望明白的意識,因之,他手中的劍自動地慢慢垂了下來。
「花靈」權衡了一下利害,無可奈何道︰「姓杜的,你想怎樣?」
「做筆交易,兩不吃虧!」
「開個價錢看?」
「你師弟被殺之事,除我老人家等幾人外,別無人知,尸體可以消毀……」
「代價呢?」
「解了這小子的禁制!」
「禁制二字何解?」
「無事生非」哈哈一笑道︰「關冷霜,真佛面前不燒假香,我姓杜的天上事知一半,地下事全知,少來這一套,要我老人家抖出你三代履歷麼?」
「花靈」默然。
吳剛側耳而听,他在想「禁制」二字的含義。
宋維屏冷聲插口道︰「花靈,你如果想活下去,還是做成這筆交易吧!」
「忘我和尚」沉聲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花靈」冷酷地一笑,道︰「我並非三歲小孩,如果各位被埋葬了,‘書靈’之死何人可證?這筆帳為何不能記在丐幫,地宮等名下?」
「無事生非」不屑地道︰「關冷霜,你把我老人家估計太低了!」
這句莫測高深的話,使「花靈」一怔神。
吳剛冷冷道︰「師姐,我要下手了?」
「花靈」尚未開口,宋維屏搶先道︰「姓關的,再有半個時辰,如我小化子不出面取消命令,你與吳剛所做的好事與‘書靈’被殺于高升客棧的新聞,將傳遍江湖,後果你自會知道。」
「花靈」打了一個冷噤,道︰「我們同歸于盡好了!」
「算盤那麼如意?」
「不信麼?不必‘索血一劍’出手,誰也別想活著離開,听說過‘見影蝕魂’這玩意麼?」
「無事生非」老臉為之一變,接過話道︰「你敢用這人神共憤的東西?」
宋維屏與「忘我和尚」可能不知「見影蝕魂」為何物,倒沒什麼特殊反應,听「無事生非」這一說,登時面現驚疑之色。
「花靈」轉向吳剛道︰「師弟你退開,監視著不許人離開。」
吳剛可真听話,片言不發地退到一個角上,按劍而立。
「無事生非」沉聲道︰「時間不多了,速作決斷!」
「花靈」陰狠地道︰「我在想店家在發現這些尸體後如何處置!」
「無事生非」淡淡道︰「我老人家卻在想你一旦成為殘廢之後,將如何現世!」
「憑什麼?」
「憑這個!」
口里說著,手指朝「花靈」身上一指。
「花靈」下意識地朝身上一看,登時驚魂出了竅。
瀟湘子提供圖檔,xie╴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