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崦嵫,初垂的暮色里,一個人攙扶著一個人,一拐一拐地抵達了費家莊院前,那是夏侯飛跟宮紅。
站在門口的一名黑衣壯漢一看見他倆回來,再一看他倆這等情景這付模樣,扭頭飛一般地奔了進去。
夏侯飛扶著宮紅走進了大門,在前院里,他倆看見了費嘯天,費嘯天背著雙手,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夏侯飛跟宮紅一見這位少主,馬上打心底往上冒寒意,雙雙趨前怯怯地叫了聲︰「少主。」
費嘯天淡然說道︰「你兩個辛苦了。」
夏侯飛跟宮紅都沒說話。
費嘯天看了他倆一眼,問道︰「你兩個可是從‘王屋’回來?」
夏侯飛道︰「回少主,正是。」
費嘯天道︰「听說‘王屋’附近出現了母女兩個人,有這回事麼?」
夏侯飛道︰「屬下二人就是為這件事去的……」
費嘯天道︰「這麼說你兩個是去查看過了?」
夏侯飛道︰「是的,少主。」
費嘯天道︰「找到那母女倆了麼?」
夏侯飛道︰「回少主,找到了。」
費嘯天道︰「不是那兩個?」
夏侯飛忙道︰「不,少主,正是老夫人跟姑娘……」
費嘯天「嗯」地一聲道︰「是誰?」
夏侯飛忙道︰「是那母女倆,那老太婆跟那妞兒。」
費嘯天道︰「不是吧,你兩個看錯了吧?」
「不,少主。」夏侯飛道︰「確是那兩個。」
費嘯天道︰「這麼有把握,不會錯?」
夏侯飛道︰「回少主,絕錯不了,當年我們都見過,那老太婆就是燒成了灰,屬下二人也認得出她來。」
費嘯天道︰「這麼說確是她兩個,沒有錯。」
夏侯飛點頭說道︰「是的,少主,沒有錯。」
費嘯天笑了,一點頭道︰「那好。」
抬手一拍,輕喝說道︰「來人。」
一聲答應,他身後大廳里飛步奔出一名黑衣漢子,那黑衣漢子兩手端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兩只銀杯,那黑衣漢子近前哈腰,把托盤高舉過頂,異常恭謹。
費嘯天向著托盤一抬手,望著夏侯飛、宮紅笑道︰「你們兩個功勞不小,我賞你兩個人一個一杯酒,喝過酒後到後面歇息去,明日另有美人相伴。」
夏侯飛跟宮紅臉色一變,雙雙低下頭去。
費嘯天似乎沒看見,把手一抬,道︰「酒來。」
他就要伸手去端那兩只銀杯。
只听夏侯飛顫聲說道︰「稟少主,屬下二人不願領受少主賞賜。」
「怎麼?」費嘯天一手端著一只銀杯笑道︰「你兩個還跟我客氣?你兩個以前跟隨老主人,有功也好,有過也好,那我不管,如今跟了我,我就要論功行賞,論過行罰,而且有賞必罰。」
夏侯飛道︰「屬下二人有過無功,該領罰!」
費嘯天笑道︰「你二人忒謙了,這麼一樁大功,怎說……」
爆紅猛然抬頭,叫道︰「少主……」
費嘯天笑問道︰「怎麼了?」
爆紅道︰「夏侯老三沒說錯,屬下二人有過無功,不敢領賞該受罰。」
費嘯天笑容微斂,「哦」地一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兩個哪個說給我听听。」
爆紅道︰「屬下二人確實在‘王屋’半山一塊斷岩上找到那母女倆,夏侯老三也出手制住了那小的,逼得那老的乖乖就範,跟下王屋……」
費嘯天笑道︰「這不就對了麼,誰能說這是過不是功?」
爆紅道︰「稟少主,屬下還有後話。」
費嘯天道︰「你說。」
爆紅道︰「剛下‘王屋’,那眼看得手的一老一少又被人截去了……」
費嘯天笑容一斂,道︰「怎麼說?」
爆紅低下了頭道︰「回少主,那一老一少又被人截去了。」
費嘯天臉色一變,震聲說道︰「放眼當今,連幾大門派的學教都算上,誰能從你兩個手中把人奪去。」
爆紅道︰「回少主,要是別人屬下兩個也就沒臉回來了……」
費嘯天神色又一緊,道︰「那是……」
爆紅忙道︰「是那妖婦。」
費嘯天一怔,道︰「是那妖婦?你是說……邢玉珍……」宮紅道︰「回少主,正是她。」
費嘯天神情忽松,道︰「在什麼地方?」
爆紅道︰「回少主,就在‘王屋’山下,離‘中條’不遠處。」
費嘯天道︰「那是幾天前的事了,我問如今。」
爆紅道︰「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大半已逃到別處了。」
費嘯天道︰「‘好一個大半已逃往別處了。」
爆紅低下了頭,道︰「少主開恩,屬下二人無力跟蹤……」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原來是那妖婦,我還當是那諸葛英呢,你兩個抬起頭來。」
夏侯飛跟宮紅遲疑著怯怯地抬起了頭。
費嘯天目光一凝,凌厲奇光閃射,道︰「我本欲論功行賞,奈何你二人無福消受,這兩杯酒,也就……」
兩手一翻,兩串殷紅色的酒液灑在了地上,異香撲鼻,隨風吹散,好不可惜。
夏侯飛跟宮紅身形一顫,就要低頭。
費嘯天「嗯」地一聲,夏侯飛跟宮紅一哆嗦,硬是沒敢低頭,頭沒低下去,但那四道目光卻沒敢仰視,更沒敢跟費嘯天的目光踫一踫。
費嘯天接著說道︰「我剛才說過,我論功行賞,論過行罰,而且有賞必罰……」
夏侯飛跟宮紅顫聲說道︰「少主開恩……」
費嘯天道︰「你兩個等于一手壞了我的大事,老主人把這件事交給了我,兩個讓我拿什麼向老主人回話?」
夏侯飛道︰「屬下二人願面陳老主人……」
費嘯天一搖頭道︰「不必了,我拼著挨責受罵,自己找老主人說去,你兩個既然跟了我,有了過錯我就該替你兩個擔……」
夏侯飛忙道︰「謝少主恩典。」
費嘯天搖頭說道︰「那倒也不必,你兩個自跟我以來,多少還有點功勞,這件事雖過大一點,但將以往的功折如今的過,勉強也抵得過了……」
夏侯飛臉上掠過一絲喜色,道︰「謝少主恩典。」
費嘯天目光忽地一凝,望著夏侯飛的胸前道︰「怎麼,受傷掛彩了?」
夏侯飛慚愧地點了點頭,道︰「屬下二人也是萬不得已……」
費嘯天點頭說道︰「這我知道,有一點得已你二人斷不會把人交給邢玉珍,壞我這麼大的事。」
夏侯飛道︰「少主明鑒。」
費嘯天道︰「你兩個跟我這多年了,我還不知道麼……」
轉望宮紅目光一凝,道︰「你的傷在何處?」
爆紅神色立轉淒厲,道︰「少主,屬下已毀在那妖婦手里了。」
費嘯天一怔,道︰「她怎麼……這妖婦好狠的心好辣的手……」
目中奇光一閃,道︰「你放心,這筆債自有我替你討回來!」
爆紅好生感激道︰「謝少主恩典!」
費嘯天搖頭說道︰「那倒不必,誰叫你是我的人……」
轉望夏侯飛道︰「你不礙事麼!」
「謝少主。」夏侯飛道︰「屬下不礙事,只是些皮肉之傷……」
費嘯天一點頭道︰「那就好,後面歇著去吧,養好了傷再來見我。」
夏侯飛如逢大赦,應了一聲,謝了一句,看看宮紅,又看看費嘯天。
費嘯天沖著他一擺手道︰「你先去吧,我要看看他的傷勢,那妖婦心狠手辣毒如蛇蠍,別讓她暗中施了致命的煞手。」
夏侯飛一欠身,徑自往後而去。
夏侯飛走了,費嘯天又支走了那黑衣漢子,然後向著宮紅一招手,道︰「跟我來。」
轉身往大廳行去。
爆紅不敢怠邊,忙應聲跟了過去。
進了大廳,大廳里空無一人,費嘯天一指眼前一張太師椅,道︰「你坐下。」
爆紅遲疑了一下,道︰「少主面前,哪有屬下的座位。」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老主人身邊都有你的座位,你說我這少主人,再說你是個受傷之人,不必再拘什麼禮了。」
爆紅遲疑了一下,欠身道︰「那麼屬下謝謝少主人了。」
走前坐在了那張太師椅上。
爆紅坐定,費嘯天開口說道︰「你把衣裳解開來。」
爆紅道︰「少主是要……」
費嘯天道︰「沒听我說麼,我要看看你的傷勢。」
爆紅又遲疑了一下,這才抬手解開了衣襟,撩起了衣裳,把左肋露了出來,宮紅的確夠瘦,肋骨一根根,數都數得清,左肋第三根肋骨上,有一塊紫黑紫黑的痕印,那痕印只有半個巴掌那麼大,皮肉一點沒破,單憑肉眼看,你會覺得那根本不是大不了的傷勢。
費嘯天臉色微變,雙眉一揚道︰「她是用她那獨門兵刃傷了你。」
爆紅微一點頭道︰「是的,少主。」
說著,他就要把衣裳放下來。
費嘯天一抬手,道︰「慢點,我還要看看。」
紅宮的衣裳沒再往下放,費嘯天接著說道︰「你可知道你數十年的修為全完了。」
爆紅道︰「屬下知道。」
費嘯天道︰「你恨那妖婦麼?」
爆紅咬牙說道︰「屬下恨不得把那妖婦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費嘯天微一點頭道︰「理該如此,她這麼整你倒不如殺了你……」
眉鋒一皺道︰「這我就不明白了,你跟夏侯飛在一起,為什麼夏侯飛只是皮肉之傷,而你卻被邢玉珍毀了一身功夫……」
爆紅道︰「想必她對屬下下手重了些?」
費嘯天搖頭說道︰「部位不同,夏候飛的傷處在胸口,你的傷處是在左肋,這不是下手輕重的問題。」
爆紅道︰「那……要不就是那妖婦特別仇視屬下。」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你四個都是一等的凶人,要論起來,在人眼里該都是一樣的,為什麼邢玉珍會特別仇視你,有理由麼?」
爆紅道︰「屬下不知道……」
費嘯天道︰「你說她特別仇視你,我頗有同感,事實上她若不是特別仇視你,下手斷不會厚此薄彼,有這麼大的輕重之分,我要找到她特別仇視你的原因來……」
沉吟了一下,凝目問道︰「是不是你下手霍剛的時候揚言你是她的人,把禍嫁給了她……」
爆紅神情一震道︰「不會的,少主,這她怎麼會知道?」
費嘯天道︰「怎麼不會,諸葛英那趟‘六沼’一定當面問過她。」
爆紅呆了一呆道︰「這倒有可能……」
費嘯天道︰「邢玉珍她問過你這件多麼?」
爆紅一驚道︰「少主是指……」
費嘯天道︰「就是指你下手霍剛的事。」
爆紅忙搖頭道︰「沒有,她沒有跟屬下提這件事。」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宮紅,你欺騙我!」
爆紅身軀一顫,忙道︰「少主明鑒,屬下怎敢……」
費嘯天道︰「諸葛英曾就這件書當面問過她,如今她見了嫁禍給她的人怎麼會不提,也不問個究竟,要是你是邢玉珍,你會不提不問麼?」
爆紅道︰「也許那諸葛英沒問過她……」
費嘯天含笑搖頭道︰「不,從你的傷勢看,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她遠在六詔,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當然是諸葛英當面問過她了。」
爆紅道︰「這……這屬下就不知道了。」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宮老四,由不得你不承認!」
爆紅沒有說話,臉色在泛白,神情也明顯地露出了驚慌,掩都掩不住。
費嘯天笑笑說道︰「我沒有冤枉你吧?」
爆紅道︰「沒……沒有,少主開恩!」
費嘯天道︰「她問過你了,你也承認了,是不?」
爆紅道︰「屬下不得不承認……」
費嘯天微一點頭道︰「的確,‘血手印’傷痕猶在,就你這麼一家,別無分支,這正是無從狡賴的……」
頓了頓,接道︰「梅氏二老的事呢,你是怎麼說的?」
爆紅一驚,忙道︰「這屬下沒有承認……」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這麼說她也問過了,是不?」
爆紅忙一搖頭,道︰「沒有……」
費嘯天道︰「你可以騙我一回,但絕不容再第二回!」
爆紅混身顫抖,低下了頭。
費嘯天道︰「你知道,殺梅氏二老的事,諸葛英懷疑也是你干的,他不會不問邢玉珍,他既然問了邢玉珍,邢玉珍便不會不問你,這是一定的道理……」
爆紅沒等話完,便搶著說道︰「可是屬下並沒有承認……」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是麼?」
爆紅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半晌忙道︰「屬下只說是奉了老主人之命……」
費嘯天一怔,道︰「你說是奉老主人之命麼?」
爆紅機伶一顫道︰「少主開恩,屬下無意……也……也莫可奈何……」
費嘯天定了定神,搖頭說道︰「宮紅,你絕不該承認,絕對不該!包不應該讓她知道老主人還健在……」
爆紅顫聲說道︰「屬下知過,少主開恩,屬下是萬不得已……」
費嘯天微一搖頭道︰「我很奇怪,你既然都承認了,那邢玉珍竟然只毀了你一身功夫放了你,我要是她,我一定會把你擒交諸葛英或梅姑娘……」
爆紅沒有說話。
費嘯天又搖了搖頭,接著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罰你好,我還是把這件事稟明老主人,看老主人怎麼說吧,把衣裳撩高一點,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有沒有挽救的希望。」
爆紅顫聲應了一句︰「是,少主。」
當即把衣掌撩高了些。
費嘯天伸一指按在那塊紫黑的傷痕上,他輕輕地按了按,然後皺眉說道︰「這個妖婦的確心狠手辣,毒如蛇蠍,她果然暗中下了致命的煞手……」
爆紅身軀往後一仰,兩眼一翻,手一松,衣裳掉下來了,他沒再動。
費嘯天縮回了手。
就在這時候一人飛步闖進大廳,是夏侯飛,他進廳便道︰「稟少主,老主人召見宮……」
一眼瞥見太師椅上的宮紅,臉色一變,住口不言。
費嘯天淡然說道︰「你來遲了一步,他死在那妖婦暗下的致命煞手下。」
夏侯飛定了定神道︰「少主,老主人要……」
費嘯天道︰「我听見了,你可以扛個死宮紅去,你兩個要早回來片刻,我還可以救他,可惜你兩個路上走得太慢了。」
夏侯飛默然未語,兩眼望著宮紅發直。
費嘯天掃了他一眼道︰「別再為他難受了,你能保住一命,應該很知足了。」
夏侯飛機伶一顫,忙應聲說道︰「是,少主,屬下知道。」
費嘯天微一點頭,道︰「那就好,你去給老主人回個話,我隨後就到。」
夏侯飛應聲施禮,轉身出廳而去。
看看夏侯飛走遠了,費嘯天突然一聲沉喝︰「來人!」
廳外一聲答應,適才端托盤那名黑衣漢子飛步入廳,近前欠身說道︰「爺吩咐!」
費嘯天一擺手道︰「傳鞭劍二僮前來見我。」
那黑衣漢子答應一聲,飛步而去。
片刻,那兩名憧子聯袂快步進入大廳,近前一躬身,齊聲說道︰「爺吩咐!」
費嘯天回手一指宮紅,道︰「看見了麼?宮紅。」
兩名憧子抬眼望向宮紅,一看之下,神情各自一震。
費嘯天接著說道︰「宮紅死在邢玉珍之手,你兩個套一輛車,載著宮紅的尸體即刻出去找尋諸葛大俠,找著他之後把宮紅的尸體交給他,無論他問你兩個什麼,只有三個字可答‘不知道’,听見了麼?」
兩名僮子齊聲答道︰「听見了,爺放心就是!」
費嘯天滿意地笑了,微一點頭,擺手說道︰「走吧!」
兩名僮子答應一聲,上前抄起宮紅的尸體出廳而去。
望著兩名憧子帶著官紅的尸體出了大廳,費嘯天唇邊噙著一絲笑意,灑月兌邁步,也出廳而去。
費嘯天出了大廳,邁著灑月兌的步履直奔後院,進後院,他不進水榭,也不進書房,直奔那矗立于花園旁的假山,在假山前他停了步,抬手「叭」「叭」「叭」地彈了三下指甲。
彈指甲聲方落,假山上半人高、兩尺寬一塊石頭突然內陷,現出一個黝黑的洞穴,洞穴里哈腰走出一人,是古翰,他向著費嘯天一欠身,道︰「少主。」
費嘯天道︰「老主人醒著麼?」
迸翰道︰「老主人正在等少主。」
費嘯天道︰「老主人生氣了麼?」
迸翰微微一怔,道︰「生氣?沒有啊,少主是說……」
費嘯無淡然一笑道︰「沒什麼,我下去看看去。」
他哈腰進入洞穴,古翰跟著走了進去,隨即那塊石頭又合上了,看不出一絲縫隙。
費嘯天在先,古翰在後,走完了一段照著油燈的甬道,眼前大亮,一個圓形石屋呈現眼前,這石屋不是費嘯天上回見那白衣文士的所在,不過如今這石屋里沒有上回那種風流綺麗景象,只有白衣文士在一張軟榻上斜倚著,仇超跟夏侯飛就侍立在他身後。
費嘯天近前欠了欠身,含笑叫了聲︰「義父。」
白衣文士一指榻前一張錦凳,道︰「坐,嘯天,咱爺兒倆聊聊。」
費嘯天應了一聲,欠身坐在了錦凳上。
白衣文士抬眼凝目,道︰「听說宮紅死了?」
費嘯天斂去笑容,微一點頭道︰「是的,義父。」
白衣文士道︰「那妖婦暗下的煞手。」
費嘯天微揚雙目,道︰「您別難受,我這就帶著他們出去尋找,不把那妖婦帶到您面前來我決不回來!」
白衣文士抬了抬手,道︰「你三個準備準備去。」
仇超、古翰、夏侯飛三個應聲而退,魚貫行向一扇石門內。
望著仇超三個進入那扇石門,白衣文士抬眼望向費嘯天,道︰「嘯天,找邢玉珍事在必行,但並不必為宮紅報什麼仇……」
費嘯天呆了一呆,訝然說道︰「義父,您這話……」
白衣文士道︰「宮紅他該死,盡避他跟我這麼多年,如今少他一個,我心里一點也不難受。」
費嘯天臉上掠過一絲疑惑,道︰「義父,我不懂您的意思。」
白衣文士道︰「你以為我剛才命夏侯飛去召他來干什麼?」
費嘯天道︰「听說您要見他?」
白衣文士微一搖頭,道︰「我要殺他,沒想到他沒等我動手就死了,倒省得我親自下手了。」
費嘯天詫聲道︰「義父,您這話……?」
白衣文士道︰「你還不明白麼,宮紅怕事畏死,說了不該說的,本就該施以重罰,再加上他是廢人一個,我不能留他這個活口將來讓別人擒去,這你明白了麼?」
費嘯天一點頭,高揚著雙眉說道︰「我明白了,只是這是您的看法,嘯天不敢苟同。」
白衣文士道︰「怎麼,你認為宮紅不該死?」
費嘯天道︰「他該不該死是另一回事,他是咱們的人,怎麼說也不該讓他死在別人手里,您以為然否?」
白衣文士道︰「這麼說你要替他報仇?」
費嘯天一點頭道︰「這個仇我一定要報,惹您生氣也在所不惜。」
白衣文士沉默了一下,微一點頭道︰「好吧,由你了,反正你總是要去找邢玉珍的,只是那兩個女人……」
目光一凝,接道︰「我還是那句話,把小的帶回來,老的任她自生自滅。」
費嘯天霍地站起,一欠身道︰「嘯天遵命!」
適時,那扇石門里走出了仇超、古翰夏侯飛,他三個依然兩手空空,沒見準備什麼?
費嘯天突然問道︰「該帶的都帶上了?」
仇超三個微一欠身,應了一聲「是」。
費嘯天道︰「那麼咱們這就走,義父……」
白衣文士擺了擺手道︰「去吧,早去早回,萬一那邢玉珍跑遠了,也用不著到處找,早點回來,別讓我擔心,好在總有找著她的時候。」
費嘯天道︰「是,義父,嘯天省得。」
一欠身,帶著仇超三個轉身而去,他突然又轉回身說道︰「我忘了件事,宮紅的尸體我擅作主張讓鞭劍二僮拿車載出去了……」
白衣文士截口說道︰「送交諸葛英去?」
費嘯夭倏然笑道︰「義父,您永遠這麼高明。」
白衣文士道︰「我有一句話,干得好!」
費嘯天道︰「您不怪我我就知足了!」
轉身從來路行了出去。
望著費嘯天出了石室,白衣文士臉上突然浮現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神情,接著,這異樣神情逐漸地轉變為陰沉神色,越來越陰沉,就像天上暴風雨前的烏雲一般,越來越濃,讓人覺得天越來越壞,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他斜倚在軟榻上,皺著眉,兩眼發直,像是有什麼心事,半晌過後,他像決定了一件什麼大事似的,突然坐了起來,雙手在地上一推,那軟榻隨著他這一推之勢一沖向著仇超三個適才進去的石門滑去。
耙情這軟榻上裝的有輪子,軟榻上為什麼裝輪子,那自然表示白衣文士哪兒有毛病,不利于行。
軟榻進入石門,石門後是一條青石砌成的甬道,寬窄跟適才費嘯天下來的那條甬道差不多。唯一的不同處是這條甬道里有幾個石門,隔幾丈便是一個,似乎有著不少的石室。
白衣文士在靠右最後那個石門前停下軟榻,然後伸手在石門邊上離地約莫尺余處按了一按。
一按之下,石門開了,石門開處,一幕景象呈現眼前,這幕景象要是讓諸葛英看見,他會瞪目張口說不出話來。
石門後,有一道鐵柵,看上去那是一道鐵柵門,鐵柵的粗細根根如兒臂。
鐵柵之後,是一間布置華麗而且舒適透頂的石室,紅氈鋪地,幾張八寶軟榻、桌子、椅子、梳妝台,可以說講究一點的臥室里有的東西這兒都有,而且每一件擺設都十分考究。
如今這臥室一般的石室里,或躺或坐地一共有四個人,這四個人一男三女,仔細看看,赫然竟是霍剛、梅夢雪、霍瑤紅跟美丫頭小蘭,躺在軟榻上的是霍剛,坐在軟榻上的是梅夢雪,霍瑤紅跟小蘭三個。
石門開啟,梅夢雪幾個人自然有所驚覺,不約而同地向鐵柵外望去,一看之下,俱都一怔,可是這不過一剎那間,剎那之後,她幾個又恢復了平靜,只是霍剛躺在軟榻上始終沒動。
白衣文士以手著地,把軟塌滑近鐵柵,向里望了望,然後說道︰「哪位是梅夢雪姑娘?」
梅夢雪道︰「我就是,有什麼事?」
白衣文士未答,望了望霍剛兄妹,又問道︰「那麼這兩位該是霍氏兄妹了。」
梅夢雪道︰「不錯,你不認得我幾個麼?」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道︰「我若認得幾位,就不會再問了,不過,我知道幾位,也常听說幾位,只是我始終沒見過幾位。」
梅夢雪嬌靨上浮現一絲訝異神色,道︰「你是誰?」
白衣文士道︰「一個殘廢人!」
梅夢雪道︰「殘廢人?」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指了指兩腿,道︰「姑娘沒看見麼?我兩腿殘廢,無法行走。」
梅夢雪往軟榻上望了一望,道︰「我看見了。」
白衣文士笑笑,說道︰「想當年我不是這個樣子的,我跟幾位一樣,能走、能跑、能跳,可是而今……卻成了一個殘廢的人,任人擺布的殘廢人……」
微一搖頭,接道︰「不談這些了,這是我的私事,跟諸位無關,跟我的來意也無關。」
梅夢雪道︰「你的來意是什麼?」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伸手抓住了一根鐵柵,只見他用力一扭,兒臂粗的鐵柵就像軟面條一般,立刻彎曲歪向一旁。
梅夢雪等幾個大驚失色,梅夢雪忙道︰「你……你這是干什麼?」
白衣文士未答,微微一笑,伸手又去扭旁邊一根鐵柵。
梅夢雪霍地站起,道︰「慢點你……你真要放我幾個出去?」
白衣文士看了霍瑤紅一眼,笑道︰「真不真姑娘馬上就會明白了。」
他扭彎了第二根鐵柵,接著就要去扭第三根。
梅夢雪忙道︰「慢點,你為什麼要放我幾個出去?」
白衣文士停手說道︰「很簡單,姑娘,此地非善地,這兒的人也沒有一個好人。」
霍瑤紅道︰「你不是這兒的人麼?」
白衣文士笑道︰「誰說不是?霍姑娘,我也不是個好人。」
霍瑤紅呆了一呆,轉眼望向梅夢雪。
梅夢雪道︰「你有一身很高絕的功力……」
白衣文士笑道︰「梅姑娘夸獎,高絕不敢當,只能說強差人意。」
梅夢雪道︰「你究竟是誰?」
白衣文士道︰「姑娘別問我是誰,只問幾位自己,願不願出去。」
梅夢雪道︰「當然願意,世上有幾個人願做階下囚的,只是……」
白衣文士截口說道︰「好說,那姑娘就不用問這麼多了,幾位願意出去,我願意放幾位出去,這就夠了。」
梅夢雪道︰「你知道是誰把我們幾個關在這兒的?」
白衣文士道︰「我當然知道,是‘金鞭銀駒’費嘯天。」
梅夢雪道︰「你既然知道是他,還敢……」
白衣文士道︰「姑娘,我畢竟醒來了。」
梅夢雪道︰「你可知道你放了我幾個之後,那費嘯天會……」
白衣文士道︰「姑娘,他帶著人出去了,如今這地下只有我跟諸位。」
梅夢雪道︰「他不回來了麼?」
白衣文士道︰「他當然會回來。」
梅夢雪道︰「那麼他回來之後……」
白衣文士道︰「那是他回來以後的事,姑娘就用不著為我操心了。」
手一用力,又扭彎了第三根鐵柵。
梅夢雪還待再說,白衣文士已然指著那被扭彎的幾根鐵柵開了口說道︰「這個洞已經足夠一個人進出了,幾位可以一個一個地出來,快請吧!」
梅夢雪轉眼望向霍瑤紅,霍瑤紅正望著他,梅夢雪猛一點頭道︰「紅妹,咱們走,你跟小蘭扶著剛大哥,我先出去。」
說著,擰身就要走。
霍瑤紅一把拉住了她,道︰「不,大姐,讓我先出去。」
梅夢雪搖頭說道︰「听我的話,紅梅,你跟小蘭扶著剛大哥。」
霍瑤紅還待再說,白衣文士突然笑道︰「二位姑娘大概是信不過我?」
梅夢雪轉望白衣文士道︰「你可知道我跟費嘯天的關系?」
白衣文士微一點頭道︰「姑娘說得好,姑娘視費嘯天如長兄,‘金鞭神駒’世稱義薄雲天,英雄蓋世,到頭來卻把幾位囚在此處,而且內藏奸詐,一肚子壞水,他都不能相信,何況我這個素昧平生的殘廢人,只是,姑娘,幾位本就置身難中,又何懼其他?」
梅夢雪美目一睜,點頭說道︰「你說得是,大不了一個死字,我幾個被費嘯天囚在此處,內心的感受生不如死,還怕什麼別的。」
掙月兌了霍瑤紅的玉手,快步走了過來,哈腰低頭向那鐵柵彎曲處鑽了出來。
白衣文士笑笑說道︰「這兒雖是甬道,我保證條條是康莊,霍姑娘幾位也快出來吧。」
霍瑤紅望了梅夢雪一眼,梅夢雪微一點頭,霍瑤紅這才跟小蘭合力扶起霍剛走了過來,這時候的霍剛像在睡中一般,閉著眼,一個身子軟軟的,霍瑤紅跟小蘭扶著他相當吃力。
白衣文士看了霍剛一眼,道︰「霍姑娘的令兄是傷在宮紅的‘血手印’下,是不是?」
梅夢雪道︰「不錯,他是被官紅的‘血手印’所傷。」
白衣文士道︰「听說‘玉書生’閉了他幾處穴道,要不然他……」
梅夢雪目光一凝,道︰「你是听誰說的。」
白衣文士道︰「自然是費嘯天……」
頓了頓,接道︰「看情形,他傷勢已然惡化,要不及早施救,只怕……」
話鋒忽轉,道︰「穴道被閉,傷勢應該不會惡化,他想必動了肝火,是不是?」
梅夢雪道︰「不錯,他是被費嘯天氣的。」
白衣文士道︰「這就是嘍,穴道既然被點,要是沒有妄動肝火,怎麼會導致傷勢惡化……嗯,這就麻煩了,傷勢既然已經惡化,若不及早施救,只怕……」
霍瑤紅著急地道︰「大姐,那該怎麼辦?」
梅夢雪心里也自憂急,可是她不能形諸于色,微一搖頭道︰「紅妹不用擔心,吉人自有天相,我們去……」
白衣文上淡然一笑道︰「梅姑娘,就這位霍姑娘的令兄來說;這說法恐怕靠不住。」
梅夢雪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說……」
白衣文士道︰「梅姑娘可知道當世之中有幾個人能治這種‘血手印’所擊成的傷勢。」
梅夢雪道︰「我知道,只有兩個人,一是宮紅自己,另一個則是那‘玉面閻羅’查三影。真要說起來,當世之中能治這傷勢的只有一個了,因為那查三影已然去世多年……」
白衣文士道︰「這就是了,這位霍姑娘的令兄是傷在宮紅手下,宮紅會替霍姑娘的這位令兄療傷嗎?宮紅既不可能為霍姑娘的這位令兄療傷,而那‘玉面閻羅’查三影又已去世多年,試問當世之中誰還能救霍姑娘的這位令兄。」
梅夢雪淡然說道︰「宮紅他只是不願替霍大俠療傷,畢竟他還在人世。」
白衣文士笑道︰「我明白了,梅姑娘的意思是,想要找著那宮紅,逼著他為霍姑娘的這位令兄療傷。」
梅夢雪微一點頭道︰「我正是這意思。」
白衣文士搖頭說道︰「梅姑娘的意思是好,那宮紅也很有可能屈于威武,乖乖就範,無如梅姑娘這辦法卻行之不通。」
梅夢雪道︰「宮紅既然會屈于威武,乖乖就範,這辦法有什麼行不通的。」
白衣文士淡然笑道︰「恐怕梅姑娘還不知道,宮紅也已經死了?」
梅夢雪一怔叫道︰「宮紅也已經死了?」
白衣文士道︰「是的,梅姑娘。」
霍瑤紅叱道道︰「這,這是誰說的?我不信。」
白衣文士道︰「霍姑娘,這件事沒人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霍瑤紅道︰「宮紅是你殺的?」
白衣文士搖頭說道︰「不,霍姑娘,不是我,可是我知道這件事」
梅夢雪道︰「那麼宮紅是誰殺的,他是怎麼死的?」
白衣文士道︰「殺宮紅的是費嘯天,梅姑娘。」
梅夢雪叫道︰「是費嘯天?他……他怎麼會殺宮紅?」
白衣文士道︰「很簡單,只因為宮紅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而且留著他還是一種禍害,所以費嘯天把他殺了。」
梅夢雪道︰「我不懂……」
「梅姑娘。」白衣文士道︰「這並無關緊要,要緊的怎麼救這位霍姑娘的令兄。」
一句話听得霍瑤紅抬手捂上了臉,又哭了,傷心地哭了,霍瑤紅長這麼大從沒流過淚。
她外柔內剛,有著不讓須眉男兒的剛強個性,可是如今她忍不住了。
本難怪,乃兄無人可救,這就跟霍剛得了絕癥設藥可醫一樣,她怎麼能不難受、不悲痛。
梅夢雪的感受不比霍瑤紅好多少,可是她不得不忍住,她一見霍瑤紅以雙手捂臉,忙道︰「紅妹,別這樣,事情還沒到絕路,剛大哥英豪蓋世,俠績難數,要是就這麼傷在宮紅手里,蒼天豈非無眼……」
「說得是,說得是。」白衣文士附和著地點頭說道︰「這位霍兄弟英豪蓋世。
是武林中難得的俊杰,這樣的人豈可少一個,又怎會就這麼傷在宮紅手里。」
霍瑤紅雙手捂著臉,連頭都沒抬,那是因為她認為這些話都是慰勸她的話,根本與事無補。
梅夢雪何嘗不知道,又何嘗不這麼想,她香唇啟動了一下,欲言而又止,嬌靨上的神色凝重而淒慘。
白衣文士問道︰「梅姑娘想說些什麼?」
梅夢雪微一搖頭道︰「沒什麼。」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道︰「不管梅姑娘想說些什麼,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梅姑娘跟霍姑娘,那就是當世之中除了查三影跟宮紅之外,還有一個人能治這‘血手印’之傷,也就是說當世之中還有一個人能救這位霍兄弟。」
霍瑤紅猛然抬螓首,嬌靨流滿淚漬,就在這一刻工夫中,她那雙美目已然紅了。
梅夢雪陡然一陣驚喜,急道︰「當世之中還有人能……誰,那是誰,請快告訴我那是誰,就是磕了頭我也要求他……」
白衣文士看了梅夢雪一眼,道︰「梅姑娘待人之心可感,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梅夢雪一怔,月兌口叫道︰「怎麼,就是你……」
霍瑤紅嬌軀一短,就要往下跪。
白衣文士虛空一抬手,霍瑤紅竟沒能跪下去。
「霍姑娘這是干什麼?」
霍瑤紅道︰「求您為家兄……」
白衣文士「哈」地一笑道︰「我何曾說過讓霍姑娘跪求來著,我既然要救諸位離開這龍潭虎穴,罪惡險地,對令兄的傷我又怎會生死不顧,請霍姑娘把令兄扶到我面前來。」
霍瑤紅跟小蘭忙不迭地把霍剛扶了過去。
白衣文士又道︰「請二位抉令兄坐下,一切皆由我。」
霍瑤紅跟小蘭依言照做,扶著霍剛坐下,背朝著白衣文士,崔剛坐好了,白衣文士抬眼一掃梅夢雪、霍瑤紅跟小蘭,道︰「請三位合力扶住這位霍兄弟,盡量讓他少動彈。」
梅夢雪當即讓霍瑤紅跟小蘭扶住了霍剛的左胳膊,自己則扶住了霍剛的右胳膊,她道︰
「霍大俠稍時會掙扎麼?」
白衣文士做一點頭道︰「我看他稍時會有一陣掙扎,合三位之力不見得能按住他,不過只要別讓他竄起來就不要緊。」
梅夢雪吸了一口氣,立即將真力貫注在兩條粉臂之上,道︰「你請只管出手就是。」
白衣文士轉眼望向霍瑤紅跟小蘭,笑問道︰「二位也準備好了麼?」
霍瑤紅顯得很緊張,點了點頭,沒說話。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霍姑娘請放心,救不了令兄請唯我是問就是。」
梅夢雪道︰「我姐妹在此先行謝過了。」
白衣文士搖頭說道︰「我對幾位說過,我是個滿身罪孽之人,救這位霍兄弟。
不過想減少我自己一點罪孽而已,真要說謝,我應該謝謝幾位給我贖罪的機會……」
旋又一搖頭,笑道︰「說來幾位也許不信,我活了這麼大年紀,到如今是頭一回听見別人對我說聲謝字,想想倒挺可笑的,听起來也當一種異樣感受……」
話鋒至此一頓,抬右掌抵在了霍剛的後心上,跟著他一閉上了眼。
梅夢雪跟霍瑤紅都是武林兒女,自然知道白衣文士是在行功,沒敢打擾,遂也沒再說話。
片刻過後,霍剛突然輕哼了一聲,身子也動了一下。梅夢雪跟霍瑤紅心頭一震,手上不由緊了一緊。
接著,霍剛的哼聲越來越緊湊,聲音也越來越大,身子不住地掙扎要站起。頭上都是汗珠。
梅夢雪跟霍瑤紅知道已到了緊要關頭,四只粉臂用足了真力,死命地按住霍剛,盡力不讓他動彈一下。
盞茶工夫過後,霍剛的衣衫被汗珠濕透,拼命地往上掙,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臉色赤紅,汗如雨下,望之好不怕人,這時候梅夢雪、霍瑤紅跟小蘭三個香額上也都見了汗漬,尤其是小蘭。
她香額上的汗漬更多,有幾次都沒能抓住霍剛。
驀地,霍剛一聲霹靂般大喝,兩眼暴睜,猛地往上一竄,梅夢雪三個真力已用到極限,吃不住霍剛這猛力一竄,六只玉手立即松月兌,梅夢雪三個大驚失色,就在這時候,白衣文士突的一掌拍上霍剛後心,霍剛「哇」地一聲,噴出一口血,剛竄起的身子,一晃又坐了下去。
梅夢雪三個連忙又伸手抓了過去。
白衣文土兩眼一睜,搖頭笑道︰「不必了,三位,他那口淤血已經吐出來了,剛才那猛力一掙就是這口淤血激的,如今他的傷勢已然好了,再調養個十天半月就能痊愈了。」
霍瑤紅驚喜地道︰「真的麼,老人……」
她本來想叫聲老人家的,可是老人二字甫出口,她又見中年文士年紀沒多大,覺得不安,遂住口不言。
白衣文士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意,淡然一笑道︰「霍姑娘,你叫我一聲老人家我受得住的,今年我整整五十歲。」
霍瑤紅呆了一呆,道︰「您……您有五十了?」
白衣文士含笑說道︰「霍姑娘敢莫不信。」
霍瑤紅道︰「那倒不是,只是……」
梅夢雪截口說了話,臉色十分鄭重,道︰「老人家,大恩不敢言謝,容我請教……」
白衣文士搖頭笑道︰「梅姑娘不必問我什麼姓名。這麼多年不見天日的生活,我把自己的姓名都忘了,梅姑娘只記住在費家莊院地下有我這麼一個殘廢老人就行了。」
梅夢雪道︰「老人家何吝于……」
「吝字不妥。」白衣文士頭說道︰「我也不是吝于將姓名示人,而是真的忘了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了。」
梅夢雪還待再說。
白衣文士一指面前衣衫盡濕,萎頓如泥的霍剛道︰「梅姑娘,這兒是龍潭虎穴,罪惡險地,越早一刻離開越好,這位霍兄弟還需要調養……」
梅夢雪道︰「老人家既不願將名諱示人,晚輩等不敢勉強,也不敢再問,這就迫命離去,可是那費嘯天回來……」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道︰「梅姑娘不必替我操心,費嘯天回來我自有應付之策。」
梅夢雪道︰「要是因晚輩等連累了老人家……」
白衣文士笑道︰「梅姑娘有一付好心腸,只是梅姑娘請放心,幾位連累不了我,費嘯天他也不敢奈何我的。」
梅夢雪還往再說。
白衣文士已然長眉雙軒,說道︰「梅姑娘,我此舉是在減輕自己的一身罪孽,幾位莫非不給我機會?」
梅夢雪神色一肅,道︰「晚輩等不敢辜負老人家這番心意,老人家請保重,晚輩等告辭了,日後晚輩等必來相尋。」
淺淺施了一禮轉望霍瑤紅道︰「紅妹,挽著剛大哥,咱們走吧。」
霍瑤紅向著白衣文士投過深深一瞥。道︰「老人家的大恩,我兄妹記下了。」
苞小蘭扶起了霍剛,這時候的霍剛仍然閉著眼,跟睡的了一般,可是他的臉色已經好多了。
白衣文士抬手往左一指,道︰「幾位請從這兒出去,順著這條甬道往前走,拐角處有幾階石梯,登上石梯前走就在費家莊院後院的假山上。」
梅夢雪未再多說,謝了一聲,當先帶路,領著霍瑤紅跟小蘭往前行走。
望著梅夢雪那無限美好的背影,白衣文士低低說道︰「天孫小謫,瑤池仙品,他豈有這等福氣,這等造化……」
一片陰霾浮上了那冠玉一般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