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與姑娘母女倆說走就走,匆忙收恰了一下,立即跨上坐騎飛馳而去。
說快,西藏迢迢千里,也不是一下就能趕到的。
時辰就跟八只鐵蹄下的路一樣,飛也似地過去。
天黑了,要是日夜急趕,別說人了.馬匹也受不了,累倒了兩匹坐騎,那是欲速不達,要快反慢,何況大黑夜里人馬都看不遠,怎麼趕路?、沒奈何,母女倆只好歇下。
就歐在路旁的草地上,霜姑娘拾了些干柴,升個火堆,隨頓吃喝了一點,母女倆就打算露宿過夜了。
取下行囊當枕頭,氈子蓋在身上,霜姑娘已經躺下了。
可是紫鵑躺不住,她就坐著望著眼前的夜色呆想。
當然,想的是藍玲,想當年,也想白天踫見藍玲的時候。
泵娘道︰「娘,躺下歇息吧!」
紫鵑道︰「我躺不住,正好,咱們娘兒倆輪流守夜,你先睡,後半夜我再睡。」
泵娘知道老一輩那種無以取代的深厚感情,也知道勸是白勸,遂沒再說話,閉上了一雙美國。
不知道過了多久,火堆的火漸漸小了。
在不遠處的兩匹坐騎突然又有了警覺,抬頭豎耳,微現不安,幸好都拴在石頭上,不虞受驚逃去。
泵娘驚醒了,轉頭看,乃母仍那麼坐著,連姿式都沒變,忙低聲道︰「娘,又有什麼近了!」
紫鵑沒動,道︰「我知道了,我在听。」
泵娘沒說話,她也在凝神听。
這一帶的夜色特別靜,靜得邊個蟲鳴都沒有,風不吹。草不動,死一般的沉寂。
按說,這種情形是最容易听見什麼的。
可是姑娘什麼也沒听見。
人沒听見,馬有警覺,禽獸的感覺,總比人來得敏銳!
而且禽獸都有一種奇特的感應,這是自命為萬物之靈的人所不及的。
忽听紫鵑道︰「藍玲,是你麼?」
泵娘心神一震,坐了起來。
會是她那位玲姨麼?
她那們玲姨會被當年與乃母深厚的感情所吸引,情難自禁地暗隨不舍麼?
四周低沉的夜色里,沒有反應,一點都沒有。
只听紫鵑又道︰「藍玲,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由我自己近廿年的日夜思念之情,我知道一定是你……」
四周夜色里,仍無反應。
「藍玲,我知道,你想見我,那麼你就該知道,我更想見你。姑娘、紅菱,沒有一個不思念你,上天可憐,好不容易地讓我在這兒見到了你,你又何忍躲著不跟我見面?」
說著,說著,紫鵑情不自禁地哭了。
夜色里,竟也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啜泣聲。
泵娘血氣上涌,一陣激動,叫道︰「玲姨……」
紫鵑哭喊出來︰「藍玲,我求你!」
她翻身就要跪倒。
夜色里,傳來一聲帶著顫抖的呼叫,十足的女子嬌呼︰「紫鵑,不要!」
一陣輕風,眼前多了個人,不是白天所見那個人,十足的一個女子,中年女子,雖是中年,不失嬌美。
但,藉著火光看,她臉上、手上,凡是肌膚露在外面的地方,都長著一層綠色的絨毛。
泵娘看愣了。
紫鵑也直了眼。
只听她顫聲道︰「紫鵑,怕麼?」
「藍玲!」
一聲悲呼,紫鵑騰躍而起,伸雙臂緊緊抱住了她,痛哭失聲。
她也擁住了紫鵑,放聲痛哭。
泵娘仍怔怔地望著,不知道她自己知道不知道,兩行珠淚已滑過嬌靨,落在了面前的草地上。
半晌,紫鵑跟她微微分開,中听紫鵑道︰「怕?我都快怕死你了……」
她又抱住了紫鵑,又一陣哭,半晌才松開紫鵑住了聲,道︰「讓我先看看孩子……」
她跟紫鵑望向姑娘。
泵娘忙站起身。
紫鵑道︰「霜,快見過玲姨。」
泵娘︰「佷女兒給玲姨磕頭。」
泵娘要跪。
藍玲已到了她面前,伸手扶住︰「別,孩子,讓玲姨看看你。」
泵娘看她,她看姑娘,兩雙美目都涌了淚︰「長得真好,可不活月兌月兌當年的你。」
紫鵑過來拉著藍玲坐下,姑娘就坐在了一邊。
紫鵑凝望藍玲,開口直問︰「藍玲,白天……」
藍玲道︰「那是我的喬裝,為的是不願讓人認出,也為唬唬那些愚夫愚婦,其實,現在也不見得好多少。」
紫鵑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藍玲道︰「說來話長,當年咱們辭別姑娘……」
一頓改口︰「先別說我,姑娘近年來怎麼樣,可安好?還有紅菱,你們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
紫鵑把傅夫人胡鳳樓以及紅菱母女們的近況,一一告訴了藍玲。
藍玲邊听邊流淚,等到紫鵑把話說完,她已是淚滿面,泣不成聲。
紫鵑叫道︰「藍玲……」’
藍玲搖頭道︰「不要勸我,積壓在我心里多少年了,我要不趁這機會發泄發泄,哭個痛快,我會死……」
听她這麼一說,紫鵑遂也沒再勸,事實上紫鵑也知道,郁結積壓心中過久,不加以發泄,那還真能要人的命。
痛痛快快哭了一陣之後,藍玲漸住了聲︰「你們都有了好歸宿,姑娘的終身托付雖然不盡如意,但到現在也算夫婿敬愛,兒子孝順。只有我,我慚愧,無地自容,早知道有今天,不如當初死了好。」
紫鵑道︰「藍玲,別這麼說,相處多年,誰還不知道誰?你一定是有你的不得已。」
藍玲道︰「說什麼不得已,是我的命不好,也是我自己沒骨氣,舍不得死,其實,我也是不甘心……」
紫鵑道︰「藍玲,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來,你又是怎麼過的?」
藍玲沉默了一下︰「讓我從當年說起吧,咱們相處多年,情如姐妹,你的女兒也就跟我的女兒一樣,我也不怕你們母女知道……」
話鋒頓了一下,她接道︰「當年咱們分別以後,各奔前程,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就到了這一帶,那個時候,這條路還沒開,這兒是荒涼一片,不見人煙,野獸出沒,簡直就像蠻荒,可是我在這兒踫見了一個人……」
紫鵑輕「呢!」了一聲︰「什麼樣的人?」
「中年人。」藍玲道︰「應該是武林中人,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也不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只知道他是個隔絕世人,獨自隱居的怪人……」
霜姑娘忍不住問道︰「玲姨,那個人怎麼了?」
藍玲道︰「他不知道用什麼手法,使我喪失了神智,毀了我……」
紫鵑、霜姑娘臉色猛一變!
泵娘好生後悔,道︰「玲姨,我……」
藍玲道︰「孩子,什麼都不必說,我剛說過,我不怕你們母女知道,而且這也是當年的事了,我早就麻木不在乎了。」
紫鵑握了握她的手,道︰「藍玲……」
只這麼一聲,這一聲卻帶著無限的安慰。
也只有如此了,別的還能說什麼,說什麼有用?
藍玲道︰「醒過來以後,我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座山洞里,一個有人長年居住的山洞,不用說,那就是他住的地方,可是他人已經不見了,我身邊有一本書,封面上寫著四個篆字‘三絕秘笈’。
當時我就想死,我沒有骨氣,也不甘心,我想,他走了,雖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或許他會有再來的一天,到那個時候我可以報仇雪恨,然後再死。
于是我就住在那座山洞里,練起了‘三絕秘笈’上所載的奇異武功,費時整整三年,我練成了那種奇異武功,這個時候,這條路開了,開始有人來往走動,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我來到這條路上找他,沒找到他,卻踫上了不少想佔我便宜的人,我一個個殺了他們,也開始痛恨起了男人……」
紫鵑忍不住再次緊握她的手,又叫了一聲︰「藍玲……」
藍玲道︰「我知道,或許我不該,可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看見男人我就想殺……」
紫鵑、霜姑娘為之心神震動,可是母女倆又能說什麼?
藍玲這種心態,是殘酷的事實造成的,不能怪誰。
只听藍玲接著道︰「漸漸地,這條路上的來往人少了,接著,路也封閉了,可是這時候我又發現,我身上起了奇異的變化,沒有多久,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兒。這時候我才明白,所謂‘三絕秘復’的三絕,是羞于見天,不容于地,自絕于人,我又想死,可是我更不甘心了,他害我這麼慘,我非找到了不可……」
紫鵑道︰「從他走了以後,他就沒再來過?」
藍玲微搖頭︰「沒有。」
紫鵑道︰「事隔這麼多年,再見面,你還認得出他?」
藍玲道︰「他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
霜姑娘遲疑了一下︰「玲姨,要萬一這個人已經沒有了呢?」
藍玲道︰「他就是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骨!」
可見,她是多麼地恨那個人了!
紫鵑道︰「他長得怎麼樣,是不是有什麼特征,你告訴我們娘兒倆一下,萬一我們娘兒倆日後踫上……」
藍玲道︰「沒有用,就像你說的,事隔這麼多年,人與事變化都很大,我能告訴你們母女的,也只是他當年的模樣,你們母女是認不出他來的,還是讓我自己找吧!」
她說的倒也是實情。
紫鵑沉默了,沒說話。
藍玲忽然問道︰「你們母女怎麼會走上這條路,?打算上哪兒去?」
紫鵑當即把有關燕俠的事,以及此行的目的,也告訴了藍玲。
藍玲听畢,忙道︰「‘南海’郭家人……」
紫鵑道︰「就是‘無玷玉龍’郭家的後人。」
藍玲驚叫了一聲。
紫鵑忙道︰「郭爺沒娶,六個都是郭爺的義子。」
藍玲話聲突然起了激動︰「原來是郭爺的義子,那就難怪你們母女願意千里迢迢,遠赴西藏冒這個險了……」
話聲未落,兩眼之中突問奇光,接道︰「有人來近,還不少,五個!」
她霍地站了起來。
紫鵑、姑娘也忙站起。
紫鵑伸手按住了她︰「藍玲,別!」
顯然,她是怕藍玲再殺人。
藍玲道︰「我會忍,不過要看他們是什麼人,來意如何!」
只听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藍玲?」
藍玲霍地轉過臉去,厲聲道︰「什麼人?」
那清朗話聲道︰「我認識個藍玲,不知道你這個藍玲認識不認識胡鳳樓姑娘?」
藍玲猛一怔,道︰「姑娘……」
紫鵑腦際光一閃,猛然想起╴人,心神震動,月兌口道︰「侯爺!」
人影橫空,疾閃射落,五個人,一前四後,正是傅侯跟他那四護衛!
暗侯落地就是一怔︰「原來是紫鵑。」
紫鵑定過了神,忙襝衽為禮︰「婢子見過侯爺!」
暗侯道︰「別這麼自稱,風樓視你們如妹,我怎麼敢讓你們這麼自稱。」
泵娘也行了禮︰「晚輩段霜,見過侯爺!」
暗侯道︰「姑娘姓段,那是紫鵑的女兒,長得好,跟紅菱那兩個,仙露明珠,難分軒輕。」
紫鵑道︰「謝謝侯爺夸獎。」
暗侯目光轉身藍玲,猛一怔︰「藍玲?」
藍玲微低下了頭。
紫鵑道︰「是的,侯爺!」
暗侯臉色一變︰「你怎麼……」
紫鵑截口道︰「侯爺,藍玲的遭遇一言難盡!」
她是不知道藍玲是否願意讓傅侯知道。
藍玲低著頭,沒說話。
暗侯何許人?目是明白,當即道︰「那以後有空再說吧!」
紫鵑道︰「侯爺怎麼會到了這兒?」
暗侯道︰「路過,遙見火光,過來看看,你們呢?」
紫鵑道︰「也是路過。」
是實情,可也是說話三分。
暗侯道︰「上哪兒去,從這兒路過?」
紫鵑道︰「去看一個朋友……」
暗侯道︰「你有朋友在‘西藏’?」
紫鵑跟姑娘都一怔!
暗侯淡然道︰「你跟藍玲說的,我都听見了,郭燕俠怎麼會去了‘西藏’?」
紫鵑心神震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暗侯道︰「你不原意說,我不勉強,可是你要知道,我也能跑一趟‘西藏’,其實,只是我知道他去了‘西藏’,這就夠了。」
泵娘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紫鵑忍不住道︰「侯爺,現在沒當著姑娘,您這是何必?您已經……」
暗侯淡然截口道︰「不為別的,食君俸祿,傅家也幾代受皇家恩寵,不能也不敢不忠心赤膽以報!」
紫鵑道︰「真不為別的。」
暗侯勝然微變,「我剛說過。難道你信不過?」
紫鵑道︰「這是在這兒,也就這麼幾個人,您就不能全當不知道……」
暗侯冷然道︰「傅玉翎不是那種人臣,再說你這也是害傅家,害你們姑娘。」
話落,帶著四護衛騰身而起,破空疾射,向著西方電閃不見。
泵娘道︰「糟了,娘,咱們又添了勁敵。」
紫鵑跺腳道︰「怎麼他會上這兒來,偏又讓他听見了!」
藍玲猛抬頭︰「紫鵑,我跟你們去。」
紫鵑一怔︰「你也去?」
藍玲道︰「‘西藏’‘密宗’不是好對付的,有我去,你們省事得多。」
泵娘喜道︰「好哇,這下連傅候也不怕了。」
紫鵑道︰「藍玲,咱們不同于別人,不能不顧全姑娘。」
藍玲道︰「我知道。」
紫鵑道︰「那你是不是要回去收拾收拾。」
藍玲道︰「我還有什麼好收拾的。」
紫鵑道︰「那……不能讓傅侯搶了光,咱們現在就走。」
藍玲道︰「放心,只管歇息一夜,他搶不了先的。」
紫鵑訝異望藍玲。
藍玲道︰「把馬匹舍了,明在早上我帶你們母女走。」
紫鵑、姑娘明折了,藍玲那種見所示見、聞所未聞的身法,他們母女是見識過了,有那種身法在,準可以追上傅侯,進而超越到他們前頭去。
母女倆放心了。
紫鵑重又拉著藍玲坐下……
口口口
這是一個人。這是一個大帽黑衣人。
這個大帽黑衣人就坐在這條大路當中,盤膝而坐,背西面東。
一頂大帽遮擋,看不見他的面貌,不過從他那頎長的身材,以及隱秀威儀的身影看,他必定是位很不凡的人物!
既是位很不凡的人物,怎麼會坐在這種地方,這條路上,尤其是坐在路當中,難道就不怕擋人路?
罷說擋路,事可就來了。
遠處,他面對的方向,傳來了蹄聲跟輪聲。
車馬來了。
可不?遠遠的一輛黑馬車馳了過來。
馬車相當快,很快的近了。
斑篷、單套,車轅上是個面目冷峻的黑衣漢子,車篷密遮,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不用想,趕車的早看見大帽黑衣人了,大路當中坐個人,尤其是醒目的一身黑,還能看不見?
頓時,馬車緩了下來,丈余外停住。
冷峻黑衣漢子握鞭站起,就要說話。
突然,一個低沉話聲從黑衣人那大帽陰影下傳出,不但帶著勁力,還隱隱有懾人之威︰
「你做不了主,讓能做主的現身說話。」
車簾陡然撳開,一個枯瘦紅衣喇嘛翻身上了車轅,老眼兩道銳利目光,直逼大帽黑衣人︰
「施主何為?」
大帽黑衣客道︰「平日都是和尚化緣,今天我要跟和尚化個緣!」
枯瘦紅衣老喇嘛道︰「這種事倒是新鮮,施主恐怕是頭一個。」
大帽黑衣人道︰「不管什麼事,總要有個頭一個。」
枯瘦紅衣老喇嘛道︰「說得也是,但不知施主要化什麼?」
大帽黑衣人道︰「你車里有什麼,我就化什麼。」
枯瘦紅衣老喇嘛兩眼精芒一閃︰「原來施主是個有心人。」
大帽黑衣人道︰「早在我跟你化緣時,你就應該知道了。」
枯瘦紅衣老喇嘛道︰「可是沒想到施主意在此。」
大帽黑衣人道︰「現在你知道了。」
枯瘦紅衣老喇嘛道︰「當然知道了,只是我若是不肯施舍呢?」
大帽黑衣人道「以前,找人化緣的有惡僧,現在,找和尚化緣的也有惡客。」
「這麼說,施主是位惡客?」
「我是善是惡,要看施舍的人的態度而定,要是施舍的人慷慨、爽快,我化了緣就走,絕不多事掠擾,也絕不多作別的要求,那就不能稱之為惡客了,是不是?」
「說得是,說得是,只是,施主既知以前找人化緣的有惡僧,當知那些惡僧必有他的仗恃。」
「我當然知道,有道是︰‘不是猛龍不過江’,又道是‘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你說是不是?」
枯瘦紅衣老喇嘛兩眼精芒再閃,道︰「那就讓我先看看,強要化緣的惡客,究竟有什麼仗恃吧廣
他話落揚手,向著坐著車前地上的大帽黑衣人輕輕一揮。
輕描淡寫又輕描淡寫,簡直就像趕蒼蠅。
大帽黑衣人一笑︰「好個‘密宗’‘大羅印’,頭一招就下殺手,和尚,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只說話,沒動,一動也沒動。
動的是地上的土,突然在人面前打旋揚起,然後,忽然化為一線,一折,閃電似的射向了高坐車轅的枯瘦紅衣老喇嘛!
枯瘦紅衣老喇嘛一怔,猛驚,不知是沒敢抬手擋,還是沒來得及,只見他頭一偏,那既疾又猛一線塵土,「 」地一聲,擦著耳輪打過。
只听大帽黑衣人笑道︰「幸好‘密宗’‘大羅印’我見識多了,不然這頭一下就非傷在和尚手里不可。」
枯瘦紅衣老喇嘛定地了神,猛往起一站,一件紅衣像吹了氣,倏然鼓起,瘦小的身軀也為之暴漲一倍,兩眼圓睜,須髯飛揚,神態嚇人,然後,他離開車轅飛起,頭下腳上,直撲車前地上的大帽黑衣人。
大帽黑衣人大笑︰「和尚,‘密宗’‘九變魔影’,怕不怕‘降魔檸’?」
他隨話抬右手,突出一指,直指老喇嘛額頭兩眉之間!
就這麼一指。
也只是蓄勁待發。
可是已經夠了!
嚇得老喇嘛機伶一顫,身軀倏地恢復原狀,硬生生揚頭而起,直上半空,半空中再折腰倒射,又落回了車轅之上。他臉色大變,一臉驚容,駭然道︰「施主似乎熟知‘密宗’?」
大帽黑衣人笑道︰「那當然,剛我不說過麼,不是猛龍不過江,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我還知道,你接下來就要施看家的本領‘攝魂大法’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對我照樣沒用.不信你盡可以試試看,」
枯瘦紅衣老喇嘛臉色陰晴不定,顯然他正半信半疑,猶豫不決,不過,旋即,他臉色忽轉陰沉,道︰「施主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大帽黑衣人道︰「和尚何意?」
枯瘦紅衣老喇嘛道︰「我只是個人下之人,若是施主要的施舍給了施主,卻連施主是何許人都不知道,如何向主人交待?」
大帽黑衣人一點頭道︰「是理,我可以告訴你,想當年我在‘雍王府’效力的時候,和尚你還縮在藏邊過苦日子呢!我姓關,和尚听說過有這麼個姓關的麼?」
枯瘦紅衣老喇嘛臉色大變,機伶暴顫,失聲道︰「原來是關……」
大帽黑衣人道︰「和尚,我不喜歡當年在‘雍王府’的職稱。」
枯瘦紅衣老喇嘛立即改了口︰「原來是關將軍,那我就好跟主人交待了,關將軍要的就在車里,是關將軍自己扶他下車,還是我代勞。」
大帽黑衣人道︰「不敢偏勞,也不好意思,還是我自己來吧。」
他挺身站起,走到車前,掀起車簾伸手進去扶出一人,正是燕俠。
大帽男在人掀車簾,扶出燕俠,就站在枯瘦紅衣老喇嘛的身邊,老喇嘛卻一點也不敢輕舉妄動。
燕俠被大帽黑衣人扶下了車;卻跟在沉睡中似的,整個人靠在大帽黑衣人身上。
大帽黑衣人攔腰扶起了他,轉臉一笑︰「和尚,謝了,要是願意再見我,咱們就會後會有期,要是不願意再見我,咱們就會後會無期了。」
他騰身而起,倏化長虹,飛射不見!
枯瘦紅衣老喇嘛面如死灰,立即冷喝︰「走,折回去!」
跋走的忙揮了鞭,鞭梢兒脆響聲中,馬車轉了一個圈子,飛也似地馳上來路。
口口口
這是一座廟,年代很久遠,但是並不殘破。
一座年代久遠,而不殘破的廟,卻冷靜異常,不但沒有香火,就連和尚也沒有一個。
連個和尚都沒有,廟是誰修茸,又是誰每天打掃的?
這就不知道了!
應該總有人。
可不,你不看,連後院的處處花草,通幽曲徑都還是挺好的。
如今,就在這後院的一座小亭里的石凳上,對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大帽黑衣人.一個正是燕俠。
燕俠似乎睡醒,可卻像是剛醒,還睡眼惺松,迷迷糊糊的,望著大帽黑衣人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又是……」
只听大帽黑衣人笑道︰「你小子可以清醒了。」
他抬手一巴掌拍在了燕俠的腦門上。
燕俠先是一怔,繼而機價一顫,最後兩眼猛睜︰「關叔!」
大帽黑衣人自稱九姓關,老喇嘛稱他關將軍,燕俠叫他關叔,不用說,他是關山月。
必山月笑道︰「難得你還認得我。」
燕俠霍地站了起來︰「我怎麼……」
必山月抬手一攔︰「別問我,你自己想。」
燕俠緩緩坐了下去,剛坐下,卻猛又站了起來︰「我想起來了……」
必山月又抬手一攔︰「想起來了就想起來了吧,別站著,害得關叔跟你說話,還得仰著頭。」
燕俠忙又坐了下去,急道︰「是無垢,不是那個無垢,是冷無垢……」
必山月截口道︰「我知道,只是也不能怪她,她是被別人迷了心智,然後受命對你施以‘攝魂大法’。」
燕俠道︰「誰?誰迷了她的心智?」
必山月道︰「一個紅衣老喇嘛,想想看,你不會不記得他。」
燕俠想了一下道︰「我記得他,可是他……」
必山月道︰「也不能怪他,他也是听命于別人。」
「還有別人?」燕俠道︰「誰?」
必山月道︰「‘天威山莊’的那位莊主。」
燕俠詫聲叫道︰「冷無垢的父親?怎麼會?」
「怎麼不會?」關山月道︰「女兒是個好姑娘,她的爹不見得就是一個好人,一母能生九種,壞爹也能生好女兒啊!」
燕俠道︰「您怎麼知道……」
必山月道︰「我當然知道,要是不知道,怎麼會在半途上把你截了下來。」
燕俠道︰「我跟這位‘天威莊主’的莊主,何怨何仇?」
「當然有。」關山月道︰「你姓郭,也不只姓郭的,像我這個姓關的,還有以漢族世冑,先朝遺民自命的,都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燕俠一怔︰「您是說,他是他們的爪牙?」
必山月道︰「爪牙?你輕看這位‘天威山莊’的莊主了,你怎麼不想想,誰能把不可一世的紅衣喇嘛,當鷹犬似地驅使?」
燕俠為之愕然︰「關叔,您是說……」
必山月道︰「那個‘天威山莊’的莊主,姓愛新覺羅,叫允禎,你說他是誰?」
燕俠像突然被人打了1拳,猛地跳了起來︰「雍正!」
必山月道︰「可不!」
燕俠臉色大變,神情猛震︰「這怎麼會,這怎麼會……」
必山月道︰「怎麼不會?要不怎麼叫‘天威’?要不怎麼能威震天下?要不怎麼會那麼神秘,幾乎沒人見過他……」
燕俠砰然一聲坐了下去,哺哺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必山月道︰「為什麼不可能?他設‘天威山莊’,藉‘天威山莊’之力控制武林,這麼一來,普天之下,他就是唯一的霸主,朝廷也好,武林也好,只有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瞞不了他……」
燕使不由為之瞿然,道︰「好厲害,他好厲害。」
必山月道︰「是厲害,不過憑心而論,歷代君主,也只有他有這個能耐這麼做了,換個人,就是想這麼做,恐怕還做不到呢!」
燕俠忽然凝目︰「普天下知道‘天威山莊’莊主就是他的,絕不多,您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任由他……」
「任由他」如何?燕俠沒說下去。
但是關山月懂,他微微笑了笑,道︰「世上有些事,有些道理,一時是說不清楚的,沒辦法讓任何人都明自的。」
這位關叔,胸羅萬象,技比天人,跟老人家不相上下,連老人家都十分敬重,他既然這麼說,絕對有他的道理!是以燕俠听了這句話之後,沒有說話,不敢辯駁!
只听關山月又道︰「你不必管這件事,這件事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你還是想想,當初你是打算干什麼去的呢?」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燕俠忙道︰「關叔,我想起來了,當初我是要到‘西藏’‘喀喇布達宮’去救無垢去。」
必山月微一笑,道︰「行了,你的神智色經完全恢復了,盡可以放心大膽地上‘西藏’去了……」
燕俠還沒有說話,關山月已我問道︰「你可知道,那個紅衣老喇嘛,要把你弄到那兒去?」
燕俠道︰「燕快不知道。」
必山月道︰「世上有些事,就是那麼巧,他就是要把你弄到‘喀喇布達宮’去,打算讓誰都找不到你,最後讓你死在‘喀喇達布宮’,無聲無息地從世上消失,神不知,鬼不覺,郭家人絕不會找上允禎。」
燕俠不由為之機伶一顫!
必山月一笑又道︰「小子,往後小心點吧,此去‘西藏’‘喀喇布達宮’,處處都是陷阱,步步都是殺機,別救不了無垢,自己再困在那兒,那可是給人找大麻煩啊。」
燕俠臉上一熱,道︰「听關叔的口氣,您好像不打算到‘西藏’去?」
必山月道︰「你小子對自己倒是會玩心眼兒,求人家幫忙還拐彎抹角繞圈子。」
燕俠臉上火熱,窘笑沒有說話。
必山月微一搖頭︰「別想打我的主意了,忘了在‘獨山湖’的時候,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了?既然惹上了這個,你就必須自己去面對,自己去應付。
這件事要是能成,將來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也有所可以回憶的,可以引以為傲的,你說對不對?」
燕俠道︰「當然對,您總是有道理。」
必山月道︰「關叔只告訴你一件事,將來萬一是在‘西藏’踫見了這位冷無垢,不許對人家太絕情,人家總算對你不壞,這次用‘攝紅大法’對付你,也不是她自己的心意,否則允禎就不必動用那個紅衣老喇嘛先迷住她了。」
燕俠只覺心里有五味雜陳,沒有說話。
必山月道︰「你不算笨。應該想到了,已經有了個無垢,如今又來個無垢,這個事是不是太巧了點兒?」
燕俠忙抬眼︰「您是說……」
必山月只望著他一笑,沒有說話。
這一笑,笑得燕俠心頭猛震,臉上大熱,半晌,他才慢嚅道︰「我沒想到,她會是允禎的女兒。」
必山月道︰「我可以說是對他的事知道得不少,也相當了解他的人,連我都不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女兒。」
燕俠心頭又一跳,忙凝目︰「關叔,您是說……」
必山月道︰「這個關叔要以告訴你了,據關叔所知,他沒有這麼一個女兒。」
燕俠訝然道︰「那她是……」
必山月道︰「可是關叔只能告訴你這麼多,或許將來你會知道,不過,你知道不知道,並無關緊要。」
燕俠忍不住還想再問。
必山月道︰「用不著關叔提醒你吧,救人如救火啊。」
燕俠心神一震,立即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必山月站了起來。
燕俠忙跟著站起,道︰「那麼,關叔,燕俠現在就告辭!」
必山月道︰「去吧,關叔再叮囑你一句,小心,別把自己擱在‘西藏’!」
燕俠恭應了一聲,也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邁步出亭走了。
他懂禮,這會兒再急,當著長輩的面,他沒敢施展輕功身法,也不急在這一會兒。
燕俠走了。
一個清朗話聲不知道起自何處︰「這個孩于真懂禮。」
也不知道從哪兒出來這麼一個和尚,話聲落時,他已然站在亭子前。
是個須眉俱霜的老和尚,身材高大,臉色紅潤。
必山月道︰「你不看看是誰有的孩子?」
老和尚道︰「你真個管了?」
必山月道︰「當然是真的,郭家的孩子,有事都得自己應付。」
老和尚道︰「我剛听你說,早在‘獨山湖’的時候,你也是說過不管的。」
必山月道︰「誰叫我有個姓郭的朋友。」
老和尚笑了。
必山月道︰「和尚別笑,事情必須由他自己應付,可是他必須能站著應付才行。」
老和尚道︰「此去‘西藏’還不是一樣,你能擔保他都能站著。」
必山月道︰「這一點我毫不擔保,姓郭的人緣太好,朋友也不只我這麼一個。」
老和尚微一怔,旋即掀眉笑了︰「你不是跟當年一樣,具大智慧,卻永遠留那麼一手。」
必山月道︰「和尚你是輕看了我,姜可是越老越辣啊!」
老和尚白髯一飄,仰天長笑,笑聲裂石穿雲,直逼長空!
口口口
兩杯香茗,一局棋。
必山月跟老和尚,在禪房矮榻上,盤膝對面而坐。
四道日光望著棋局,兩個人卻交談著。
老和尚道︰「你具大智慧,以你看,還要等多久?
必山月道︰「和尚,世事如棋!?
老和尚道︰「我知道,我問得直接了當,你最好也不要跟我說玄虛。」
必山月道︰「不是玄虛,我說的最真實不過。」
老和尚道︰「是你不知道,還是我這個和尚沾的塵俗還沒褪盡,不配知道?」
必山月笑道︰「和尚,要說塵俗,沒人比我沾得更多更重,恐怕終我這一生都超不盡。」
老和尚道︰「未必,主要還在心而不在身。」
必山月笑道︰「和尚說得好,使我頗感安慰,頗感安慰之余,我要告訴和尚,恐怕要到幾百年之後,你我都趕不上了。」
老和尚臉色立趨疑重︰「你有所根據?」
必山月道︰「不然你問我干什麼?」
老和尚白眉一掀︰「那也不要緊,好在咱們的子子孫孫永繼不絕。」
必山月道︰「和尚能想通這一點就行;」
老和尚忽然目射奇光︰「可是讓這一個躺下去總可以!?
必山月道︰「躺下一個,有用麼?」
老和尚道︰「你是不知道,他跟別個不同,論他的心性作為,早就該躺卜去了。」
必山月道︰「不容易啊!」
老和尚道︰「總該有個人能,一定有。」
必山月道︰「那是當然,不過還不到時候。」
老和尚道︰「什麼時候,是誰?」
必山月道︰「和尚,我打個啞謎。」
老和尚白眉為之一皺。
必山月道︰「要不然你不要問我。」
老和尚只好點了點頭︰「好吧,啞謎就啞謎,只和尚能悟了,也就不成其為啞謎了。」
必山月道︰「你要是悟得出,我也就不叫它啞謎了。」
老和尚為之一怔。
必山月道︰「和尚,四走北六南出!」
老和尚皺眉望關山月。
必山月道︰「不懂!」
老和尚道︰「和尚不是神仙。」
必山月道︰「我本來就沒把你當神仙。」
老和尚道︰「換誰怕誰也不會懂。」
必山月微一聳肩︰「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老和尚道︰「難不成這是天機?」
必山月道︰「和尚你還真說對了,這正是天機。」
老和尚一雙白眉皺深了三分︰「你這是何必?」
必山月止色道︰「生地由命,興亡有數,這麼大的事,不是天機是什麼?」
老和尚一嘆道︰「和尚青燈古佛,苦修這麼多年,反而比不上你,敢問,什麼時候才能懂?」
必山月道︰「難說,以和尚你,要是現在不懂,恐怕就要等事過之後了。」
老和尚嘆道︰「誰叫和尚到現在還肉眼凡胎,只好等事過之後了。」
必山月站了起來︰「和尚,我該走了。」
老和尚抬眼道︰「你何處去?」
必山月道︰「往北走。」
老和尚道︰「往北干什麼去?」
必山月道︰「有大事。」
老和尚道︰「難道這也是天機?」
必山月道︰「這不是。」
老和尚道︰「既然不是,何妨說給和尚听听?」
必山月道︰「可以,只是怕和尚你仍然不懂。」
老和尚道︰「只要不又是啞謎,和尚不信自己如此愚笨。」
必山月微一笑︰「那麼你听,我這大事,既是一場寶德,又是一份罪孽。」
老和尚嗔目道︰「又是啞謎。」
必山月大笑,笑聲中,他轉身下榻,揚長而去。
老和尚為之愕然,旋即,他一臉肅穆,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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