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河」跟「蒙古」之間,沒看見明顯的地界。
可是,一進「蒙古」感覺得出來︰
那種感覺就是不一樣,就跟出了「古北口」,到了「熱河」時一樣。
景物不一樣,連吹在臉上的風都不一樣。
必山月騎在他那匹「蒙古」馬上,這時候的感覺,就是這樣。
一路走來,人越來越少,等到到「蒙古」,根本就看不見人了。
看得見的,只是空曠、遼闊、看不見邊的草地,一片綠,或者是一片黃沙地。
心里有一種感覺,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知道不舒服,心里不舒服。
看不見人,可是關山月覺得出,听得見,他後頭跟了個人。
這個人,從他一進「蒙古」,就跟上了他。
只是,保持一段距離,讓人看不見的距離。
這人一定沒想到,他保持的距離讓人看不見,可是關山月覺得出,听得見。
必山月知道,保持著讓人看不見的距離,在後頭跟著他的這個人,一定是「蒙古」人。
進了「蒙古」,就少有漢人了。
也沒有漢人跑來「蒙古」跟人的。
這是干什麼?
是因為他是外地來的漢人?
騎的雖是「蒙古」馬,可是穿著打扮不一樣,不「蒙古」,一眼就看出來了。
苞當初在「承德」,賈亮一眼就看出,那老頭兒是「蒙古」人一樣。
難道外地來的漢人,一進「蒙古」地,都有人在後頭跟著?看看這個漢人來「蒙古」干什麼?
不管是為什麼,關山月不在乎,你跟你的,他走他的,愛跟你就跟吧!
走沒多遠,關山月覺出,听見,人多了一個,在後頭跟他的人多了一個。
這又是干什麼?
一個嫌少,多一個?
想干什麼?一個嫌少?
難不成想打劫?
這種地方,可是打劫的好地方,絕對是!
可是,想打劫關山月,一個加一個,兩個就夠了?
不夠,差遠了!
要不是想打劫關山月,那又是想干什麼?
想干什麼關山月都不在乎,仍然沒事人似的走他的。
可是,沒多久,又加了一個,後頭跟他的人又加了一個。
三個了!
這又是干什麼?
究竟想干什麼?
兩個還不夠?再加上一個?
三個就夠了?
還是那句話,關山門不在乎,別說又加了一個。就是加了這一個之後,再加兩個,也是一樣!
還真的,一會兒工夫之後,又加了兩個!
五個了!
五個又怎麼樣?關山月還是沒事人兒似的走他的。
可是,這回走不了了!
沒別的,只因為關山月看見,前面五人五騎,橫列一排,擋住了去路。
這回不是覺出,不是听見,而是看見,清清楚楚的看見。
清一色「蒙古」人打扮的壯漢,騎的都是「蒙古」健馬。
後頭那五個,什麼時候繞到前頭來了?
是麼?
必山月既沒覺出,也沒听見。
那麼,這五人五騎是——
是另五個!
怎麼知道?
因為關山月背後又來了五個,五人五騎。
也是橫列一排,也是騎著「蒙古」健馬,「蒙古」人穿著打扮,清一色的「蒙古」壯漢。
前後夾住了關山月,共是十人十騎,十名蒙古壯漢。
如今明白了,所以保持距離,在後頭跟著關山月,而且加一個,又一個,是為了等著跟前頭這五人五騎,在適當的地點會合,以便前後夾住必山月。
如今會合了,也夾住必山月了,十人十騎,十名「蒙古」壯漢。
蚌個膀寬腰粗,個個渾身是勁,個個嚇人!
要干什麼?應該揭曉了。
要是為搶劫,也該下手了!
沒錯,時候到了!
前頭五個,最中間的一個,絡腮胡壯漢,銅鈴似的兩眼一翻,小胡蘿卜粗細的手指一指,說話像打雷︰「你,漢人?!」
漢語,說得還挺不錯。
必山月說了話︰「不錯,是漢人。」
絡腮胡壯漢道︰「從哪里來?」
必山月道︰「熱河。」
絡腮胡壯漢道︰「‘熱河’什麼地方?」
必山月道︰「承德。」
絡腮胡壯漢道︰「知道不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
這話問的!
必山門不在意︰「知道。」
絡腮胡壯漢道︰「這里是什麼地方?」
似乎不信關山月知道。
必山月仍不在意︰「‘蒙古’!」
絡腮胡壯漢信了,滿意了,道︰「你這個漢人,到‘蒙古’來做什麼?」
必山月道︰「找人。」
絡腮胡壯漢道︰「找什麼人?」
必山月道︰「朋友。」
絡腮胡壯漢道︰「這里有你的朋友?」
必山月道︰「他在‘科爾沁旗’。」
絡腮胡壯漢道︰「這里不是‘科爾沁旗’。」
必山月道︰「我從這里路過。」
絡腮胡壯漢道︰「想從這里路過,要能從這里路過。」
這似乎是說,要有能從這里路過的條件。
必山月道︰「要怎麼樣才能從這里路過?」
絡腮胡壯漢叫了一聲,關山月听不懂,許是「蒙古語」。
最左一名神情冰冷的壯漢跳下了馬,三大步往前,停住,虎視眈眈地望關山月。
不懂,但是明白了,那一聲,該是叫這名壯漢。
必山月道︰「這是……」
絡腮胡壯漢抬起毛茸茸的大手,伸一根小胡蘿卜似的手指,一指神情冰冷壯漢,道︰「你能摔倒他,就能從這里路過。」
原來是這麼回事。
必山月道︰「你是說‘蒙古’摔角?」
絡腮胡壯漢一點頭︰「是的!」
「蒙古」摔角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有其獨特的地方,跟漢人摔角不一樣,名聞天下,厲害得很。
必山月道︰「他一定是你‘蒙古’摔角的好手。」
絡腮胡壯漢又點頭︰「是的。」
倒是老實。
必山月道︰「這不公平。」
絡腮胡壯漢道︰「怎麼不公平?」
必山月道︰「‘蒙古’摔角是你‘蒙古’特有的,我不會。」
絡腮胡壯漢道︰「我沒有讓你也用‘蒙古’摔角,你可以用你漢人的摔角,只要能摔倒他,就算你贏了。」
還算講理。
必山月道︰「我就能從這里路過了?」
絡腮胡壯漢道︰「是的。」
必山月道︰「我要是摔不倒他,就算我輸了?」
絡腮胡壯漢道︰「你摔不倒他,他摔倒了你,才算你輸了。」
苞沒說一樣。
本來就該如此。
必山月道︰「我要是輸了呢?」
絡腮胡壯漢道︰「你就不能從這里路過,還要把座騎留下。」
必山月道︰「怎麼說?還要把座騎留下?」
絡腮胡壯漢道︰「是的。」
必山月道︰「這算什麼?」
絡腮胡壯漢道︰「‘蒙古’馬本來就是‘蒙古’的。」
會說話!
只是,這算什麼理?
必山月道︰「這又不公平了。」
絡腮胡壯漢道︰「怎麼又不公平了?」
必山月道︰「我贏了,只是能從這里路過,我輸了,不但不能從這里路過,還多一樣,要留下座騎,這公平麼?」
絡腮胡壯漢道︰「那就沒有辦法了,我‘蒙古’這里的規炬是這樣。」
必山月道︰「我怎麼沒有听說過,‘蒙古’有這樣的規櫃?」
絡腮胡壯漢道︰「你沒有听說過,到‘蒙古卜來的漢人都知道。」
必山月道︰「凡是來‘蒙古’的漢人,都得如此?」
絡腮胡壯漢道︰「是的。」
必山月道︰「漢人死在‘蒙古’的,恐怕不少。」
絡腮胡壯漢道︰「你怎麼這麼說?」
必山月道︰「本來嘛,‘蒙古’摔角是‘蒙古’特有。幾乎人人精擅,加以派的又是好手,漢人有幾個摔得過?摔不過,輸了,不但不能從這里過,還得留下座騎,沒了座騎只能靠兩條腿,再加上行李,在‘蒙古’這種人煙稀少的遼闊地方,有幾個人能夠僥幸活命?」
絡腮胡壯漢道︰「我‘蒙古’人到你漢人的地方去,你漢人也是這樣對我‘蒙古’人,甚至于更甚!」
漢語說得真不錯,這種詞匯也會用。
他說出癥結所在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一報還一報。
必山月沒听過這種事,可是他相信真有這種事,道︰「你來我往,何時能了?」
絡聰胡壯漢道︰「不該問我‘蒙古’人,該問你漢人。」
必山月道︰「希望能從我這個漢人開始。停止如此這般的你來我往。」
絡腮胡壯漢深深一眼︰「真的麼?」
必山月道︰「真的。」
絡腮胡壯漢又深深一眼︰「或許你是個好漢人,但只你一個不夠,只我幾個也不夠。」
必山月道︰「有總比沒有好,有開始也總是好的。」
絡思胡壯漢道︰「話是不錯,你這用心也是好的,只是,不能從你開始。」
必山月道︰「怎麼?」
絡腮胡壯漢道︰「從你開始,我不是要放過你麼?︰」
原來如此。
必山月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有什麼不能放過我的?」
絡腮胡壯漢道︰「我要是放過漢人的頭一個,全‘蒙古’的人都會罵我,甚至會把我趕出‘蒙古’去。」
看來,想解開這仇不容易。
必山月道︰「有這麼嚴重麼?」
絡腮胡壯漢道︰「你不是‘蒙古’人,不知道。」
必山月道︰「我雖然想做頭一個,我卻不願讓你為難。」
絡腮胡壯漢這︰「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下馬吧!」
必山月沒再說什麼,翻身下了馬,站在馬前之後,才道︰「我不會‘蒙古’摔角,連漢人摔角也不會,這比試是不是能改一改?」
絡腮胡壯漢道︰「比試改一改?」
必山月道︰「是的。」
絡腮胡壯漢道︰「怎麼改?」
必山月道︰「你原本說,只要我能摔倒他,就算我贏?」
絡腮胡壯漢道︰「是的,。」
必山月道︰「改成我不摔他,讓他摔我。」
絡腮胡壯漢目光一凝︰「讓他摔你?」
必山月道︰「是的。」
絡腮胡壯漢道︰「他摔倒了你,就算他贏?」
必山月道︰「他不必摔倒我,只要能讓我兩腳離地,或者是讓我兩腳略移動,就算他贏!」
十個「蒙古」壯漢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絡腮胡壯漢兩眼瞪得像銅鈴,叫道︰「什麼?你說……我是不是听錯了?」
必山月道︰「你沒有听錯。」
絡腮胡壯漢用‘蒙古語」叫了一聲。
另九個也用「蒙古語」叫了一聲。
絡腮胡壯漢又用漢語說了話︰「我是問我這些兄弟,都听見了麼?」
原來如此。
必山月道︰「你這些兄弟一定都听見了。」
絡腮胡壯漢道︰「是的,我這些兄弟都听見了。」
必山月道︰「那就好。」
絡腮胡壯漢道︰「我再跟你說一回,我這個兄弟,可是‘蒙古’摔角好手,‘蒙古’有名的勇士。」
必山月道︰「我也听見了。」
絡腮胡壯漢道︰「這是你自己要改的,可不要說我‘蒙古’人佔你這個漢人的便宜。」
必山月道︰「你放心,我不會。」
絡腮胡壯漢道︰「你可以再想想,要是你想改回來,也可以,還來得及。」
看來這「蒙古」人算是老實人。
必山月道︰「謝謝,我不打算改回去了。」
絡腮胡壯漢道︰「你真……」
必山月往前站了一步,道︰「我就站在這里了,叫你這位兄弟來吧!」
絡腮胡壯漢沒再多說,又用‘蒙古語」叫了一聲。
他那里叫聲一落,神色冰冷壯漢邁大步往前,他那大步還真不小,一步已到了關山月面前,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抬起一雙大手就抓住了關山月兩只胳膊。
必山月頓覺兩只胳賻上像上了兩道鐵箍,勁兒真不小,真疼。
一般人別說跟他摔角了,讓他這一抓就受不了了,還想跟他摔?
不摔人,讓人摔,這是關山月自己改的,當然得站著不動,任人抓了。
神色冰冷壯漢一雙大手一抓住必山月兩只胳膊,他那兩只胳賻也用了力,猛然往上就提。
這一下勁兒更大,恐怕整只馬、整只牛都能讓他提起來。
可是,他沒能提起關山月︰
別說提起了,根本就沒能把關山月提得動一動。
他自己知道,他像提一根大石柱,一塊巨大山石。
他臉色不由一變。
絡腮胡壯漢等九人,也都為之一怔。
神色冰冷壯漢忽然腰一挫,腿一蹲,大喝聲中,猛力再提。
提是提了,這回用的勁也比上回大多了。
但,仍然沒能提起關山月,關山月的兩只腳沒動一動,像是生了根,長在了地上。
絡腮胡壯漢等九人,臉色也變了。
神色冰冷壯漢兩眼瞪大了,臉上有表情了,滿是驚恐色,抓著關山月兩只胳膊的一雙大手,不往上提了,猛然往前拉。
勁道之大,一只牛也會讓他拉動。
可是他就是沒能拉動關山月,關山月沒動一動,一絲絲、一點兒都沒有。
拉不動就推。
一樣,白搭,辦法用盡了,力道使足了,別說關山月兩腳,就是關山月整個人也沒動一動,而且,關山月站在那兒氣定神閑,泰然安詳,像個沒事人兒。
他松了一雙大手,瞪著眼,張著嘴望著關山月,滿臉是驚異色。
顯然,這是他從來沒有踫見過的,他不知道他怎麼會踫見這麼一個。
這個人,究竟是不是人!
必山月說了話,是問絡腮胡壯漢︰「我是贏是輸?」
絡腮胡壯漢定過了神,雖然也是驚異滿面,可是開口說了話︰「你贏了。」
真是個老實人。
必山月道︰「那我可以從這里路過了。」
他要轉身去上馬。
只听絡腮胡壯漢一聲沉喝︰「等一等!」
必山月收勢停住,道︰「怎麼?要反悔?」
絡腮胡壯漢叫道︰「我不信,我試試!」
他翻身下馬,一步跨到,伸出粗壯的雙臂,攔腰抱住了關山月。
一般人讓他這攔腰一抱,別說透不過氣來,骨頭非折、五髒六腑非碎不可。
攔腰抱住了關山月,先是往上提,後是左右搖,最後前後推拉。
一樣,換了個人,結果一樣。
真是蜻蜓搖石柱,兒臂撼山,關山月就是一動也不動?
絡腮胡壯漢駭然收手︰「你這是什麼功夫?」
神色冰冷壯漢大叫。
又是關山月听不懂的‘蒙古語」。
他那里叫聲一落,絡腮胡壯漢這里疾退,十個人同時探腰,十把亮晃晃的尖刀從厚厚的皮襖里掣出。
尖刀利如匕首,比匕首略長,看上去也比一般匕首鋒釗。
「蒙古人」隨身都帶這種尖刀,殺牛宰豐也可以防身。
必山月雙眉微揚︰「這算什麼?看來你等不只是攔路刁難,不讓我過。」
絡腮胡壯漢道︰「你說你從‘熱河’來?」
必山月道︰「不錯。」
絡腮胡壯漢道︰「你是個江湖人?」
必山月道︰「也不錯︰」
絡腮胡壯漢道︰「‘熱河’來的江湖人,敢來‘蒙古’,就要死在‘蒙古’!」
這話——
必山月听出了話不對。道︰「為什麼‘熱河’來的江湖人,敢來‘蒙古’,就要死在‘蒙古’?」
絡腮胡壯漢道︰「到了陰間你就明白了!」
說了,卻是這麼說。
話落,用‘蒙古語」一聲叫。
另八個也下了馬,跟絡腮胡壯漢、神色冰冷壯漢,十個人-揮手里的尖刀,就要動。
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一聲號角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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