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三騎,關山月跟羅強雙騎並轡,那名護院跟在後頭。
看看離「巡撫衙門」遠了,關山月道︰「羅老爺,我該告辭了。」
羅強道︰「先生還不能走。」
必山月道︰「羅老爺是說……」
羅強道︰「先生蒙受這種冤屈,更在‘巡撫衙門’死牢待了一夜,怎麼也該好好洗個澡,換身干淨衣裳,去去霉氣……」
必山月道︰「謝謝羅老爺,行走江湖,那還能有這種忌諱。」
羅強道︰「先生,行走江湖可以不必有這種忌諱,但是死牢里待了一夜,想想挺惡心吧!」
這倒是!
必山月道︰「那也不必打擾府上,省城有的是不錯的客棧……」
羅強道︰「先生說這話是見外,要是讓人知道,只會罵我羅強,不是嗎?」
還真是!
必山月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羅強又道︰「還有,小女已經醒來了,知道先生救了她之後,想見見先生,听說先生已經走了,直怪我不該這麼快放走先生,如今因為這件事,先生又回到了省城,也許是小女該見到先生,要是知道我又放走了先生,她更會怪我了,她身子還沒有復原,我不忍讓她生氣,傷心。」
愛女兒之情,溢于言表。
必山月自小是個孤兒,欠缺親情,渴望親情,有了義父之後,老人家對他的疼愛如同己出,使他領咯、享受到了親情,但是義父又遭殺害,奪走了他領受沒有幾年的親情,所以,最能讓他感動的是親情。盡避他不願到羅家去打擾,不願去見羅小姐,接受當面的感恩,道謝。但是為了這讓他感動的親情,他點了頭︰「羅老爺盛情,卻之不恭,我只有從命了。」
羅強道︰「能如小女所願,能讓我不受小女怪,我謝謝先生。」
必山月還待再說。
羅強馬鞭一指,道︰「先生,到了!」
恐怕也是不讓關山月再說什麼了。
必山月沒再說什麼,不過他也真看見了,羅府的深宅大院就在眼前了。
進了羅家,下了馬,在把馬匹交給來迎的下人時,羅強有意無意踫了下關山月那匹馬的鞍旁革囊,他臉色為之一變,但很快就恢復了,這,關山月沒看見。
接下來,羅強親自陪關山月到後院一間精舍,那是一間浴室,整盆、整桶的熱水都預備好了,應用之物俱金,還都是新的。
如此熱誠,知此待如上賓,令人不能不感動。
恐怕這在「南霸天」羅府,必是前所末有的。
留下兩名下人,準備隨時侍候之後,羅強走了,去了書房,一到書房就召來他帶到「巡撫衙門」去的那名護院,命他再跑一趟「巡撫衙門」到那處發還關山月馬匹的院子,找那發還關山月馬匹之人,要回藏在關山月坐騎旁革囊里的十兩金葉子,十兩金豆子,那名護院領命而去。
必山月洗完了澡,換穿的衣裳已經準備好了,從里到外都是新的,居然也挺事身。
其實,關山月身上的衣裳,是他離開南海孤島時才換上的,和尚師父為他準備的,也是新的。
一名下人帶著關山月到書房見羅強,羅強笑問︰「先生洗好了。」
必山月道︰「羅老爺太周到了,我很是不安。」
他還真是不安。
羅強道︰「先生又見外了,怎麼樣,衣裳還合身嗎?」
必山月道︰「很合身,所以我說羅老爺太周到。」
羅強道︰「不是我,我只管到‘巡撫衙門’去保先生,家里這些事,都是拙荊準備的。」
羅夫人甘鳳央不但細心,而且好眼力,只見一面,相處的工夫也不長,居然能為關山月準備這麼合身的穿著。
這不也顯示「南霸天」夫婦倆待這位貴客是多麼誠心誠意,多麼用心?
必山月又一次感動,道︰「稍時我要好好謝謝夫人。」
羅強道︰「先生千萬不要,要不然她一定會怪我多嘴,先生請坐,咱們稍作休息,喝杯茶之後,再讓小女見先生。」
要見關山月,本該是前來相見,當面稱謝,但,羅小姐蠱毒方除,尚未康復,甚至是剛醒過來,不能下地走動,這關山月知道。
兩杯香茗已經準備好了,關山月謝了一聲,與羅強賓主落座,坐了一下,喝了一杯茶之後,羅強陪著關山月出書房往後頭小樓去。
到了羅小姐所住小樓,兩名青衣婢女已在樓外恭迎,然後一名跟隨在後,一名先上樓去通報。
羅強陪著關山月上了小樓,羅夫人甘鳳英已在小客廳里等候。
必山月抱拳欠身︰「夫人。」
笆鳳英忙答禮︰「先生受冤屈了。」
必山月道︰「謝謝羅老爺跟夫人相救,也謝謝羅老爺跟夫人讓我來府上打擾。」
笆鳳英︰「先生若是要謝我夫婦,救小女之恩,我夫婦又該怎麼謝先生?先生更不該說打擾,盡這一點心意,實不足表達我夫婦對先生感激之萬一。」
必山月要再說。
羅強道︰「先生不要再說了,小女一定急著要見先生,咱們是去吧!」
這還是不讓關山月再各氣,這恐怕也是實惰。
話聲方落,那名青衣婢女自里間掀簾而出,盈盈施禮,道︰「稟老爺、夫人,小姐請先生相見。」
羅強道︰「看,是不是?」
笆鳳英含笑招手讓客︰「先生快請吧!」
這也是催關山月快進去與愛女相見。
必山月欠身答應,沒再客氣,邁步先行。在羅強、甘鳳英陪同下進了里間,一是里間,關山月就看見了,羅小姐已經坐起來了,氣色也好多了,只是還嫌瘦弱,不能下地。
他看見羅小姐了,羅小姐當然也看見他了,一雙明眸緊盯著他,眨也不眨。
必山月神色泰然,倒不覺得什麼。
笆鳳英卻上前說了話︰「孩子,這位就是救了你的關先生。」
羅小姐一雙明眸仍然緊盯關山月不放,微點頭︰「我知道,關先生,我叫羅碧珠。」
必山月道︰「羅小姐。」
羅小姐羅碧珠道︰「大恩不敢言謝。」
必山月道︰「小姐言之太重,學醫本是為治病救人,這是一個學醫的人的天職,談不上什麼恩。」
羅碧珠道︰「在我來說,卻是拾回了一條命。」
必山月道︰「那是小姐命不該絕,有道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否則,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小姐。」
羅碧珠道︰「先生這麼說,可是多少名醫都救不了我。」
必山月道︰「那是因為小姐不是病,是遭人下了蠱-」
羅碧珠道︰「可是先生救了我,不是嗎?重生再造,難道我不該感激?」
耙情她是非感激不可。
必山月不願再多說什麼,他知道,就是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他道︰「不管怎麼說、小姐這感激二字,我實在不敢當。」
羅碧珠還要再說。
外頭響起了另一個青衣婢女的話聲︰「稟老爺,去‘巡撫衙門’的護院回來了,有事稟報。」
這是要見羅強。
羅強跟關山月打了個招呼,出去了。
必山月也想藉這個機會告辭出去,本來嘛!已經見過了,閨閣所在,不宜久待,跟羅小姐不熟,也沒什麼話好說,更何況羅小姐身子還虛弱,不宜太累!只是,他還沒開□,羅碧珠已經說了話︰「听家父、家母說才知道,先生受了冤屈。」
必山月不能告辭了,只好說話了︰「多虧夫人賜我‘西南’甘家信物,使得‘巡撫衙門’派人到府上來查證,羅老爺得知之後,親自到‘巡撫衙門’保我,不然我恐怕出不了‘巡撫衙門’的死牢了。這也是羅老爺跟夫人對我的救命之恩。」
笆鳳英︰「說什麼我夫婦對先生的救命恩,羅家欠先生的大恩,我夫婦做的連現成的人情都談不上,先生必不甘受此冤屈,以先生的修為,我不相信區區‘巡撫衙門’的死牢困得住先生。」
羅碧珠氣色剛好一點的面頰上,泛現憤慨之色︰「不管怎麼說,‘巡撫衙門’不只糊涂、顢頇,簡直拿百姓的命不當命,該死!」
笆鳳英︰「也不能這麼說,‘巡撫衙門’在這件事是輕率、糊涂了些,但是這畢竟只是一、二人,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幫海盜為害有多大,兩廣官府特準格殺勿論,人人得而誅之,不管何許人,只一沾上海盜,自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听這位羅夫人甘鳳英的話,就可知「羅家」在「廣東」是什麼樣的百姓,跟官府的關系又如何了。
本來就是,「羅家」在「廣東」若不是這種樣的百姓,跟官府要是沒有好關系,堂堂「巡撫衙門」的總捕一見甘家信物,怎麼會壓住這種樣的案子,先派人到羅家來查證,又怎麼會這麼輕易就讓羅強保走了已經打入死牢的重犯關山月?
羅強號稱「南霸天」,稱霸一方,在「兩廣」一帶,尤其是「廣東「吃得開,鎮得住,那是一定的,跟官府的關系好,也是魚幫水,水幫魚,必然的,只是,羅夫人甘鳳英也認為「海威幫」是海盜,為害大,罪難赦,就不知道是也這麼認為,還是不得不這麼說了。
必山月想為「海威幫」說話。
羅強掀簾進來了,道︰「夫人,我派人上府衙打听出密告先生的人了。」
笆鳳英道︰「是何許人?」
羅強未答,問關山月︰「先生可知道,是誰密告先生是海盜一夥嗎?」
必山月道︰「不知道。」
這是實話,他還是真不知道。
羅強轉過臉又問甘鳳英︰「夫人可知道?」
笆鳳英道︰「我怎麼會知道,要是知道我就不問你了。」
不錯,她剛還問過羅強,是何許人。
羅強道︰「夫人再也想不到,竟會是那金花!」
笆鳳英一怔,月兌口叫道︰「是她!」
羅強道︰「錯不了,府衙的人說的,夫人知道,這種事,官府是不輕易泄露的。」
笆鳳英當然知道,官府絕不輕易泄露告密之人。法有明文,絕對嚴禁,沒有相當的關系,絕對打听不到,問不出來,而有相當關系打听到、問出來的,就不會假,錯不了。
羅碧珠道︰「一定是因為先生破了她的蠱毒救了我,她仇恨先生。」
笆鳳英道︰「是嗎?先生?」
必山月實話實說︰「是的,她本來想以小姐脅迫羅老爺跟夫人就範,答應親事的,我卻壞了她的事。」
笆鳳英神色一冷,面布寒霜,目射冷芒,如兩把利刃,望之懍人︰「老匹婆,她本來就死定了,如今更是罪該萬死!」
羅強道︰「這不是金花的作風,憑她,大可以直接找先生動手。」
笆鳳英冰冷道︰「恐怕已經找過了。」
必山月道︰「是的,她還有一個人,兩個人都沒能殺得了我。」
笆鳳英目中冷芒暴閃︰「金花帶出來的,必是‘苗疆八峒’的高手,兩個人都沒能奈何先生,使得金花不得不改變作風,去向‘府衙’密告筅生,想藉官府除去先生,以報她的仇,解她的恨。甘鳳英對先生,不得不重新估量了,我沒有說錯,區區‘巡撫衙門’的死牢,困不住先生。」
必山月道︰「夫人高抬我了。」
笆鳳英霜刃似地兩道目光緊盯關山月,道︰「不,恐怕我對先生的重新估量,仍然不夠。」
不知道她對關山月的重新估量是什麼?
必山月正要說話。
羅強說了話,他兩眼也盯著關山月︰「金花密告先生,告的是先生跟‘海威幫’海盜,昨日清晨在‘省城’外踫過面。」
必山月毅然點頭︰「她告的是實情,昨日清晨,在‘省城’外,我是跟‘海威幫’的人踫過面。」
羅強跟甘鳳英臉色都一變,甘鳳英一對霜刃似地目光,盯關山月盯得更緊︰「先生初入江湖,怎麼會跟‘海威幫’有來往?」
必山月道︰「我還談不上跟‘海威幫’有來往……」
他實話實說,不隱瞞,也不添加,不減少,把踫上「海威幫」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最後並道︰「‘海威幫’認為欠我的情,也認為我初入江湖,人生地不熟,一路派人暗中照顧我,這麼樣一個幫,怎麼會是海盜?又怎麼能說是海盜?」
他為「海威幫」不平,替「海威幫」說話了。
笆鳳英道︰「不會是因為先生好修為,‘海威幫’自知惹不了先生,才演一出戲給先生看……」
必山月道︰「應該不會,否則‘海威幫’的人何必發話示警,讓金花傷了我,豈不是好?」
說的是理。
笆鳳英道︰「先生是羅家的恩人,我才直言奉勸,不管怎麼說,‘海威幫’不能沾,不能踫,官府說‘海威幫’是海盜,‘海威幫’就是海盜……」
必山月忍不住道︰「夫人……」
笆鳳英打斷了關山月的話,冷肅道︰「先生,‘海威幫’是叛逆!」
必山月心頭一震︰「叛逆?」
笆鳳英道︰「不錯,叛逆,一夥以前朝遺民自居,以所謂匡復為己任的叛逆!」
可知羅強、甘鳳英夫婦是什麼百姓,何等樣人了。
必山月道︰「官府為什麼不明說?」
笆鳳英道︰「海盜事小,叛逆事大,一旦明說,人心惶惶,沿海必亂,官府不好收拾,更怕‘海威幫’趁機而起。」
原來知此。
必山月道︰「既是叛逆,朝廷為什麼任它縱橫‘南海’,不加剿滅?」
說得是!
笆鳳英道︰「先生認為‘海威幫’叛逆該剿滅?」
必山月道︰「若真是叛逆,當然該剿滅,夫人認為呢?」
後一句來個反問甘鳳英。
笆鳳英毅然道︰「叛逆者當然該剿滅。」
必山月道︰「這不止關系著一條人命,甚至關系著千百條人命,也關紗著這千百人先世、後代名聲與清白,不能憑官府一句話,說這千百人是叛逆,這千百人就是叛逆,必得有確鑿之證據。」
笆鳳英道︰「先生說得是,只是,看來先生對‘海威幫’所知不多。」
必山月道︰「我對‘海威幫’所知的確不多。」
笆鳳英道︰「我想也是,先生初入江湖,再說,‘海威幫’也不會告訴先生。令天趁這個機會,我就跟先生說說,也好讓先生多知道一些‘海威幫’,先生就不會再跟‘海威幫’人來往了。」
必山月道︰「有勞夫人了,只是,可否換個地方說,也好讓小姐歇息。」
這倒是,那有在個病人臥房,尤其是姑娘家的閨房里頭說這個的!包何況顯然不是一兩句,而是長篇大論!
經關山月這麼一說,羅強、甘鳳英夫婦倆也都想到了,甘鳳英要點頭,羅強要抬手往外讓關山月。
只听小姐羅碧珠說了話,而且說得挺急︰「不要換地方,我一點也不累,今天精神也很好……」
不是只這麼說,看得出,是真的,羅碧珠的氣色、精神,比關山月適才剛進來時還要好。
笆鳳英當然也看見了,她不由為之一怔,雙目閃過一絲異采,但很快就定神恢復了,道︰「孩子……」
罷叫一聲,羅碧珠又說了話,更急︰「我也想听,想听的听不到,而且又孤零零的一個人,那不是只有難受,怎麼歇息!」
還真是!
夫婦倆都愛女兒,疼女兒,羅強先叫︰「夫人……」
笆鳳英跟著笑了,轉望關山月︰「就算我夫婦寵女兒,慣女兒了,我夫婦知道先生的好意,只是,看得出來,小女的確沒有倦意,而且氣色、精神反而更好,至于先生別的顧慮,羅家江湖人家,並不在意,只好委屈先生了。」
她隨即命婢女去外間小客廳搬進兩把椅子來,讓關山月跟羅強坐,她自己則坐在女兒床邊。
事既如此,關山月不便再說什麼,只好在羅強抬手讓坐之下坐下了。
羅碧珠雖仍消瘦,但已見微紅的粉頰上,泛現一絲笑意,笑得有點狡黠,只是,誰都沒看見,誰也沒看見,她一雙目光仍然緊盯著關山月。
坐定,甘鳳英說了話︰「‘海威幫’的幫主姓郭名懷,郭懷兩個字是兩個人的姓,一個是前明忠良,一代名將袁崇煥的副將郭;一個是有‘海皇帝’之稱的奇人懷。郭懷原是個孤兒,父親遭皇族親貴,一位和碩親王在海上殺害,母親遭這位和碩親王劫擄獻進宮里,郭懷則遭棄于海上,他命大,福緣大,為郭、懷二人所救,收了徒,二十年盡心盡力,不但將他撫養長大,更造就了他一身好武功、好修為,將姓賜給他為姓名,‘海皇帝’並將他收為義子,郭懷長成,藝成之後上京,一面收編‘海皇帝’昔日舊部,創‘海威堂’,一面找尋那位親王,要救回母親。
「其間,不斷展現絕世武功及才智,工因結識一代奇女子胡鳳棲而聲名大噪,威震京畿。不久,郭懷得知母親被獻進宮,不惜闖禁宮,驚聖駕索還母親,聖主感他孝心也感他驚駕而未犯駕,告知他母親進宮之當初即已全節殉夫,還他母親遺骸後準他出宮離去,近因他的絕世武功而稱他為‘無玷玉龍’。那知‘威武神勇玉貝勒’因護主心切,僭同胡鳳棲趕來,劍傷郭懷,郭懷因胡鳳棲並末動手,帶傷離去,與‘海威堂’部屬合並成龐大的‘天津船幫’出海他去,胡鳳棲得知真象,深悔傷了郭懷,曾追至‘天津’,卻未能追上郭懷,為之永遠歉疚與悔恨,這就是‘海威幫’的由來……」
必山月靜听自此,說了話︰「夫人怎麼知道這麼多。」
笆鳳英道︰「這事震動京畿,喧騰一時,普天下都知道。」
和尚師父卻沒告訴關山月這麼多。
必山月道︰「听夫人所說,並未見‘海威幫’有什麼叛逆之實,官府何指為叛逆,加此大罪?」
笆鳳英道︰「郭懷雖然驚駕而未犯駕,雖然出自一片孝心,但他畢竟闖了禁宮,尤其他是郭、懷二人的傳人,郭、懷二人始終以前明遺民自居,多年來也一直致力于所謂匡復,而且郭懷他結幫結派,形成一股海上勢力,在朝延眼中,自然就是叛逆。」
必山月道︰「既然如此,朝延為什麼不派兵剿滅?」
笆鳳英道︰「先生不知道,‘海威幫’戰船近百,高手如雲,實力強大,威震四海,朝廷的水師不敢輕攫銳鋒,沒有明顯的叛逆之實,也就一眼睜,一眼閉,任其縱橫了,真說起來,多年來‘海威幫’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叛逆之實,此其一。」
必山月道︰「此其一?」
笆鳳英道︰「另有一說,是因為那位一代奇女子胡鳳棲。」
必山月道︰「這一說是……」
笆鳳英道︰「那位一代奇女子胡鳳棲,是‘威武神勇玉貝勒’夫人了,‘威武神勇玉貝勒’如今統京師鐵衛,掌天下兵馬,夫人胡鳳棲因對郭懷的歉疚,而一直壓著夫婿,不許輕動,夫人胡鳳棲紅粉班中博士,娥眉隊里狀元,不但深得公婆敬愛,尤其簡在帝心,貝勒爺頂天的權勢與榮華富貴,泰半因夫人而來,統京畿鐵衛,掌天下兵馬,也得靠夫人的武功、才智輔佐。只要‘海威幫’沒有明顯的叛逆之實,他也就不敢不遵閫令了。」
原來如此。
必山月都听進去了,都知道了,道︰「官府不敢輕動‘海威幫’,卻對他認為是海盜一夥的盜犯緝捕恁急,殺無赦,是不是有失公平?」
羅碧珠說了話︰「還真是。」
笆鳳英道︰「誰叫咱們是江湖草民小百姓!」
必山月道︰「多蒙夫人贈我甘家信物,及羅老爺親自保我,不然我……」
笆鳳英截口道︰「先生不要再提我夫婦的現成人情,除非先生甘願為‘海威幫’犧牲,否則我始終認為‘巡撫衙門’的死牢絕困不住先生。」
必山月道︰「夫人又高抬我了,不要說我沒有越獄之能,就真有,我也不能,一旦越了獄,豈不是讓人坐實了海盜一夥的罪名,今後天下緝捕,還有我容身之地嗎?」
笆鳳英道︰「先生話是不錯,可是那也不能……」
小姐羅碧珠又插話,粉頰之上又現憤慨之色︰「說來說去都怪‘巡撫衙門’那個姓莫的總捕頭,他該死!」
笆鳳英阻止愛女︰「碧珠!」
羅強道︰「女兒說得準,姓莫的他已經死了!」
羅碧珠一怔︰「真的?」
笆鳳英也一怔︰「你怎麼說?」
羅強把所見,所知說了一遍。
听畢,羅碧珠輕呼︰「沒想到他竟然具……恐怕這是他的報應。」
笆鳳英卻神情震動,臉上變色,轉望關山月道︰「先生知道麼?」
必山月道︰「我不知道,剛听羅老爺說才知道,先還以為羅老爺是順著小姐談話。」
羅強的確還沒有告訴他莫懷古之死,所以,他不能說知道。
笆鳳英道︰「那個姓莫的總捕頭,偏在先生被抓進‘巡撫衙門’,打入死牢之後,遭人夜入‘巡撫衙門’殺害,以先生看,會不會跟先生冤屈被捕事有關?」
必山月道︰「夫人是說,這會不會是為了我?」
笆鳳英道︰「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必山月道︰「不會吧!我初入江湖,還沒有朋友……」
笆鳳英道︰「‘海威幫’呢?先生不是說‘海威幫’認為欠先生的,派人一直在暗中照顧先生麼?」
必山月還沒有說話,羅強說了話︰「夫人說的,‘巡撫衙門’那個姓譚的副總捕頭也想到了……」
笆鳳英道︰「是麼?這麼說,不只我一個人這麼想。」
羅強道︰「我不能讓姓譚的把罪往先生頭上扣,我當時讓他派人去死牢查看先生還在不在,若是先生不在死牢,那可能是‘海威幫’的人夜入「巡撫衙門」,殺了莫懷古,劫獄救走了先生;若是先生還在,‘海威幫’的人怎會夜入「巡撫衙門」殺了莫懷古,不救先生,那不是反而害了先生麼?」
小姐羅碧珠說了話︰「對呀!咱們怎麼能也這麼想?」
說「咱們」事實上這麼想的只有乃母甘鳳英一個,這不啻是怪甘鳳英也這麼想。
笆鳳英沒看愛女,只看了羅強一跟,這是不怪愛女當著關山月怪她,卻怪夫糈當著關山月多嘴,讓她受窘,她道︰「我只是這麼想到,可跟姓譚的不一樣……」
像是說給夫婿跟愛女听的,實際上卻是說給關山月听的。
必山月厚道,甘鳳英懷疑他跟「海威幫」有關連,他還是幫甘鳳英說話,幫甘鳳英化解窘迫︰「這沒什麼,任何人都會這麼想,太巧了,那位莫總捕白天把我抓進「巡撫衙門」,打入死牢,夜晚就遭人侵主「巡撫衙門」殺害,偏偏「海威幫」認為欠我的,又一直派人暗中照顧我。」
笆鳳英道︰「我就是這麼想的。」
羅強道︰「如今可以知道,不是「海威幫」下的毒手,也跟先生遭冤屈,被抓進向巡撫衙門」無關了。」
「如今可以知道十在羅家來識,誰知道?當然又是甘鳳英!
笆鳳英道︰「是我沒想到,還真是,要是「海威幫」的人夜入「巡撫衙門」殺了姓莫的,豈有任先生囚禁死牢,明天就可能遭冤死而不救的道理?老爺,‘巡撫衙門’知道是誰了嗎?」
羅強道︰「不知道,不過,可想而知,姓譚的也說,能夜入‘巡撫衙門’來去自知,震斷莫懷古心脈而神不知,鬼不覺,必是高手里的高手。」
笆鳳英道︰「這也是任何人都想得到的!其實,姓莫的死跟咱們無關,管他是誰夜入‘巡撫衙門’下的毒手!就是知道,又如何?跟咱們有關的,咱們該管的,只是先生免受冤屈被保出來了,先生已經沐浴包衣了,接下來該設宴擺酒為先生壓驚了。」
必山月受什麼驚!江湖人刀頭舐血,路死路埋,溝死溝葬,踫上這種事,也受不了驚,這是主人的待客之道。待關山月這樣的貴賓,更得周到。
必山月道︰「多謝夫人,我該告辭了,不打擾了……」
笆鳳英道︰「先生怎好如此見外,就算急著趕路,不想在舍下多耽擱,總得吃頓飯……」
小姐羅碧珠又談了話︰「家父親自到‘巡撫衙門’把先生保出來,如今羅家誠心誠意想讓先生多留兩天,先生就算以這報羅家不好麼?」
笆鳳英忙道︰「碧珠,怎麼好這麼說!」
羅強也忙含笑解釋︰「小玫只是為想留住先生……」
夫妻倆一個怪;一個解釋,但小姐羅碧珠的這一說卻有因。
必山月道︰「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姐羅碧珠笑了︰「就是再受責怪也值得了。」
小姐她粉頰已是色呈紅潤,精神也見更好,除了還不能下床外,簡直不像還需要臥床休養的人。
羅強跟甘鳳英也笑了,甘鳳英道︰「老爺先陪先生去,我隨後就到。」
羅強答應一聲,抬手讓客,他陪著關山月走了。
笆鳳英送出里間,送到樓梯旁,望著夫婿陪著關山月下樓梯出了小樓,甘鳳英回轉里間,羅碧珠先說了話︰「我也正想讓娘多留一下。」
笆鳳英先命那名青衣婢女下樓去,然後才道︰「我是因為有事才多留一下的,看來你也有事。」
羅碧珠道︰「我是有事。」
笆鳳英道︰「你有什麼事?」
羅碧珠道︰「娘有什麼事?」
笆鳳英道︰「你先說。」
羅碧珠道︰「娘先說。」
笆鳳英听了女兒的︰「好吧!我先說,我覺得你不太對。」
羅碧珠道︰「娘是說……」
笆鳳英道︰「對這位關先生。」
羅碧珠道︰「巧了,我也覺得娘對這位關先生不太對。」
笆鳳英道︰「你也覺得我對這位關先生不太對?我對這位關先生怎麼不對了?」
羅碧珠道︰「娘先說。」
笆鳳英又听了女兒的,道︰「你已經見過這位關先生了,我覺得你對這位關先生,不只是見過了。」
羅碧珠道︰「是的,娘,我想嫁給他!」
直接了當,而且沒一點矯羞女兒態,只是看上去粉頰更紅了些。
笆鳳英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一點也不驚訝,只淡然道︰「是嗎?」
羅碧珠道︰「我讓娘多留一下,就是為跟娘說。」
笆鳳英道︰「你已經跟我說了。」
羅碧珠道︰「你認為怎麼樣?」
笆鳳英道︰「先說我覺得我對這位關先生不對了?」
羅碧珠道︰「我覺得娘對這位關先生先熱後冷,先前很想留關先生在咱們家盤桓兩天,後來不但不提了,甚至只想留他吃一頓飯,就送他走。」
笆鳳英道︰「不錯,你是問我認為怎麼樣嗎?這就是我的答覆。」
「娘!」小姐羅碧珠急了,想仰身坐起,但只是烏雲螓首仰了一下,人都沒能坐起。
笆鳳英很平諍,道︰「你還不能動,也坐不起來。」
羅碧珠不動了,粉頰上的紅意已然褪了些︰「是因為娘覺得我對他不對了?」
笆鳳英道︰「你是為什麼對他不對了?」
羅碧珠道︰「娘,是我問你……」
笆鳳英道︰「這回你先說。」
小姐這回听了娘親的,道︰「因為他這個人。」
笆鳳英道︰「我也是因為他這個人。」
羅碧珠道︰「他這個人怎麼了?」
笆鳳英道︰「他這個人不簡單,不能踫。」
羅碧珠道︰「娘說他這個人不簡單,他這個人怎麼不簡單!」
笆鳳英道︰「‘巡撫衙門’總捕頭,那個莫懷古,是他殺的!」
「怎麼說……」羅碧珠又想坐起來,當然還是沒有能坐起來︰「娘說那個娃莫的是他殺的!」
笆鳳英道︰「是的!」
「怎麼可能!」羅碧珠道︰「爹說去保他的時候,他明明還在死牢里,而且載著手銬、腳鐐。」
笆鳳英道︰「‘巡撫衙門’的死牢、手銬、腳鐐,困得住他嗎?我原就認為‘巡撫衙門’的死牢、手銬、腳鐐困不住他。及至知道連金花都不是他的對手時,我更不信死牢、手銬、腳鐐囚不住他了,你沒听見嗎?我連說了兩回死牢、手銬、腳鐐困不住他?」
不錯,她是說了。
羅碧珠道︰「娘是說,他從死牢里出來,殺了那個姓莫的之後,又回到死牢里?」
笆鳳英道︰「應該是。」
羅碧珠道︰「‘簽押房’只姓莫的一個人,別人不知道,或有可說,死牢有看守的,禁衛何等森嚴,難道也沒人知道?」
笆鳳英道︰「事實上就是沒人知道。」
羅碧珠道︰「娘,能越獄跟進出沒人知道不一樣。」
笆鳳英道︰「我知道,要不我怎麼說他這個人不簡單,不能踫。」
羅碧珠道︰「既然能從死牢出來殺了姓莫的,為什麼還要回死牢去?不是仍難逃一死,仍得掙月兌,仍得越獄?」
笆鳳英道︰「他死不了,也不用越獄,他知道,‘西南’甘家的信物好用,他知道打入死牢之前一定會搜身,他也知道甘家的信物一旦落入‘巡撫衙門’人之手,‘巡撫衙門’一定會派人到羅家來查問,他更料準了,羅家一旦知道之後,絕不會坐視,一定會馬上趕去‘巡撫衙門’保他。」
這位甘家女兒,羅夫人,不是也不簡單!
羅碧珠叫道︰「娘是說他都料到了!」
笆鳳英道︰「這個人不但好武功,好修為,還好心智,所以我說他不簡單、不能踫。」
羅碧珠道︰「那他為什麼要殺姓莫的?難道是因為姓莫的冤枉了他,把他抓進‘巡撫衙門’,打入死牢,存心要他死?真說起來,憑他的武功,憑他的修為,姓莫的根本就抓不了他。」
笆鳳英道︰「或許他不願落個拒捕罪名,而用這手法報復姓莫的,又不願落個越獄,更不願落個殺宮,這更是大罪。」
羅碧珠道︰「以他的武功跟修為,還怕什麼落罪名?誰能奈何他?」
笆鳳英道︰「是不必怕落罪名,官里能奈何他的人也不多,只是,什以罪名都不落,豈不是更好?這只是我這麼想,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那就只有他才知道了。」
羅碧珠道︰「就算娘都料對了,就算他不簡單,又有什麼不能踫的?」
笆鳳英道︰「你糊涂了,他殺官,以羅家跟官里的關系,他能踫嗎?」
羅碧珠道︰「他殺宮,只有娘知、我知,連爹都沒有想到,我為的只是羅家,不是官家。」
笆鳳英道︰「為羅家也一樣,咱們對他一無所知,所知道的只是他跟‘海威幫’有牽連。」
羅碧珠道︰「我認為咱們不必多知道他什麼,只他先救羅孝文,後救我,而毫無所求,這就夠了,至于說他跟‘海威幫’有關連,真要說為官家,難道娘不認為,更應該拉住他!」
笆鳳英看了愛女一眼︰「孩子,你是我的女兒,我知道,我的女兒還不足以拉住這個人。」
這個做娘的話說得直。
做女兒的卻不以為意,羅碧珠道︰「我認為,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笆鳳英道︰「孩子,除了貌,他對我又知道什麼?只有一樣,你是‘南霸天’的女兒,是嗎?」
還真是,關山月見羅碧珠,這只是第二回,話也沒說幾句,除了知道她是「南霸天」的女兒之外,可以說對她一無所知,而「南霸天」這三個字,偏又對她有害無益。
羅碧珠黯然未語,不說話了,不知道她是認同娘親的話了還是怎麼,只是在她的粉頰上,沒有看見難過神色。
笆鳳英臉上反倒閃過了一絲極其輕微的異樣神色︰「不好讓他久等,我得去了,你歇息吧!」
說完話,她逕自走了,羅碧珠默默地躺著,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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