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
晴空一碧如洗,八百里浩瀚煙波,波光耀眼。
幾艘漁舟蕩漾在湖心,隨波上下晃動著,網起之處,金鱗閃閃,活鯉亂跳,如此景色,真是美而寧靜。
就在這美而寧靜的當兒,空蕩湖邊的遠處,走來了兩個人,因為距離還遠,看不清那是怎麼樣的人。
然而,轉眼之間,近了,很顯見地,這兩個人的步履均甚輕捷穩健,人一走近,自然就看得清楚了。
那是一老一少兩個人。
年輕的,二十左右,身著一襲黑衣,身材頎長,氣度超人,只是,那張臉色呈金黃,看起來有點怕人。
年老的,是個身材高大的灰衣老者,看上去年紀約在五旬上下,一頭亂發,滿臉鋼須,巨目,獅鼻,海口,臉上疤痕縱橫,再加上他那一雙目中精芒閃鑠,看起來又較那年輕的黑衣客更是怕人幾分。
就這麼一老一少兩個人,四手空空,什麼也沒有,除了他兩個的長像引人注目外,還有那一身衣衫,都是新的。
黑衣客灑月兌邁步的在前面走著,高大灰衣老者就亦步亦趨地跟在背後,看他神態之間,顯得十分恭謹。
行走間,黑衣客突然停了步,半轉身軀,問道︰「左伯伯,可有點餓麼?」
斑大灰衣老者急忙跨前一步,恭謹的說道︰「回少主,老奴餓慣了,並不覺得什麼,倒是少主自己……」
黑衣客一皺眉,道︰「左伯伯,我說過,這稱呼還早……」
斑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老奴堅信無誤,也已然確定了。」
黑衣客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左伯伯,您可千萬別生氣,我只是不敢相信我是這麼一個人的兒子。」
斑大灰衣老者須發皆動,道︰「少主,老奴更不敢信,老奴說過多次,若非內中別有隱情,便是那人絕非主人,老奴敢以性命擔保。」
黑衣客道︰「但是我還沒有確定。」
斑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老奴已然十分確定了。」
黑太客嘆這︰「左伯伯,不談這些了,總之,這件事還得我自己親身去證明,去確定,左伯伯多年未現武林了,今天我請左伯伯找家酒樓,嘗尾洞庭鮮鯉去。」
斑大灰人老者忙道︰「多謝少主賞賜。」
黑衣客眉峰一皺,道︰「左伯伯要再這麼拘謹,這頓酒,您就免喝了。」
斑大灰衣老者道︰「少主,禮不可缺,老奴身受主人……」
黑衣客截口說道︰「左伯伯或受過別人的恩,而我卻身受左伯伯的活命大恩,倘若論禮,這該怎麼說,等我確定後,咱們再論理不遲,否則我要一個人走了。」
斑大灰衣老者忙道︰「少主,老奴遵命就是。」
黑衣客搖頭一笑,道︰「左伯伯,走吧,找家酒樓,然後您請痛痛快快地開懷暢飲,盡量,但可別一醉如泥。」
斑大灰衣老者裂嘴笑道︰「老奴多年來未沾點滴了,一旦聞見酒香,只怕把持不住。」
黑衣客笑道︰「那還是別喝的好,您要是把持不住,來個大醉特醉,我可真抬不動您。」
斑大灰衣老者又咧嘴笑了。
笑聲中,二人邁動步履,又向前走去。
轉眼間到了這洞庭湖濱游客雲集,灑樓茶館林立的一帶,他二人這一來到,立即引得人人注目,個個議論。
然而,他兩個听若無聞,視若不見,逕自邁步走進一家名喚「洞庭春」的酒肆之中,一進酒肆,又引起了一陣騷動。
他兩個依然故我,選了一付靠里的座頭坐下。
店伙恭敬地堆著滿臉不安笑走了過來。
黑衣客沒有猶疑地點了酒菜,說話含著微笑挺和氣,店伙這才放下了一顆心,松了一口氣答應著走了。
望著店伙匆忙離去,黑衣客搖頭一笑,道︰「左伯伯看見了麼?在他們眼中,您我像兩個凶神。」
斑大灰衣老者倏然一笑,道︰「老奴這付長像本就怕人,加上當年那一失足,雖命大不死保住了人,但臉上卻添了累累的疤痕,看上去自然就更怕人了,倒是少主令老奴叫……」
黑衣客笑道︰「世俗人俱皆如此,每每少見多怪,說穿了不過一具臭皮噴,有何俊丑之分,再說,當今世上外貌祥和可親,而內藏奸詐之輩比比皆是,在我看來倒不如凶惡面目而生就一付俠肝義膽,菩薩心腸。」
斑大灰衣老者道︰「那是老奴在遇見主人之後,老奴在遇見主人之前,卻是心如面目,凶惡得人人畏而遠之。」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左伯伯,俗話中有這麼一句︰‘聲色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貞婦白首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須看後半截,對當年,左伯伯又何必耿耿難釋?」
斑大灰衣老者動容說道︰「多謝少心,老奴受教了。」
說話間,酒菜送上,店伙送上了酒菜,兩忙地又走了。
黑衣客沒在意,望著桌上那只酒壺,他搖頭笑道︰「左伯估酒量,恐怕得搬一壇來。」
斑大灰衣老者窘迫笑道︰「少主當面,老奴不敢放肆,也不願更被別人指點。」
黑衣客笑道︰「咱們花錢喝咱們的酒,何在乎俗人指點,伙計。」
店伙忙應聲而至,臉上的神色仍有點怯意。
黑衣客淡淡一笑,擺手說道︰「把你們陳年好酒,搬一壇來。」
「一壇?」店伙為之一怔。
黑衣客點頭說道︰「不錯,一壇,不過也有可能一壇還嫌少。」
店伙沒動也沒說話,他怔住了。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怎麼,怕喝了酒付不起酒資麼?先拿去……」
砰然一聲,翻腕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接道︰「到時算帳時少了我補,多了算賞給你了。」
店伙一驚而醒,陪著強笑,道︰「客官說什麼?」
黑衣客眉鋒一皺,道︰「先拿去,少了我補,多了算你的。」
店伙猛然一喜,連忙雙手取餅那錠銀子,哈腰點頭陪上笑臉,連連答應著,轉身飛步而去。
黑衣客笑道︰「左伯伯,這就是如今的世態,如今的人。」
斑大灰衣老者濃眉軒動,道︰「少主,武林中較此尤甚。」
黑衣客沒說話,搖頭而笑。
轉眼間那店伙抱著一壇子酒幌了過來,把酒壇子往桌上一放,他整了整衣裳,拍了拍手,陪笑說
道︰「二位請盡量開懷,酒菜不夠請盡避吩咐,我馬上送來。」
黑衣客一擺手,道︰「該添酒菜時,我自會呼你。」
店伙連聲應是,哈腰而去。
黑衣客微微一笑,抬手拍開泥封,道︰「左伯伯,您請,我以小杯奉陪。」
斑大灰衣老者巨目中異采閃動,流露著無限的喜悅與感謝,裂嘴笑道︰「多謝少主,老奴放肆了。」
伸出蒲扇般大手抓上壇口。
他這里剛抓上壇子口,還未將酒壇子提離地,驀地——
一陣急促蹄聲及挽叱瞪飛卷而至。
斑大灰衣老者那只抓在壇子口上的手,遲緩了一下,但僅是遲緩一下,隨即他提起了酒壇子。
就在他這略一遲緩的一剎那間,一輛雙套馬車揚著塵土到了酒店門口,一聲吆喝,車立時停住。
這輛馬車,車篷上布滿了塵土,似乎是趕了不少的路至此,車簾也掩得密密的,不知這里面裝些什麼。
車轅上,那趕車的漢子插好了鞭,一躍下車帶著滿身滿頭滿瞼的風塵,手里提著一只葫蘆,大步進了酒店,把葫蘆往櫃台上一放,開口說道︰「伙計,給裝滿了,另外還切十斤鹵牛肉,快點,我還要趕路,牛肉要瘦一點的。」
伙計答應著忙了起來。
這里,高大厭衣老者剛提起酒壇,入耳這番話,突然一怔,酒壇懸在半空,巨目中精芒四射,直逼那趕車漢子。
黑衣客微愕忙道︰「左伯伯,有什麼不對麼?」
斑大灰衣老者似乎沒听見,仍直楞楞地望著那趕車漢子。
黑衣客滿面諾異,還待再問。
適時,那趕車漢子一邊等著打酒切菜,一邊抬眼四掃滿座酒客,也正好向這付座頭上望過來。
也許是因為高大灰衣老者的長像及臉上疤痕怕人,再不就是因為他手里提若個灑壇子。
那趕車漢子一怔凝目,忽地臉色一變,但剎時間有又神色一緊,把目光移了開去。
黑衣客眉鋒一皺,伸手扯了扯高大灰衣老者,低低喚道︰「左伯伯。」
斑大灰衣老者倏然驚醒,忙收回目光,道︰「少主……」
黑衣客接著問道︰「有什麼不對麼?」
斑大灰衣老者巨目圓睜,道︰「少主,此人話聲老奴听來耳熟。」
黑衣客「哦!」地一聲,道︰「是……」
斑大灰衣老者截口說道︰「該是那夜偷襲主人府邸中之一人。」
黑衣客雙眉一軒,道︰「左伯伯,沒听錯麼?」
斑大灰衣老者道︰「那幾個匹夫黑衣蒙面,老奴雖無法窺見他們的面貌、長像,但其中開口說話那人的聲音,老奴卻是死也不會忘記。」
黑衣客皺眉說道︰「左伯伯,世上不乏聲音相同之人……」
斑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該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弱。」
黑衣客沉吟說道︰「這我看得出,只是那也不無可能……」
斑大灰衣老者道︰「老奴不以為有錯,少主可容老奴試試?」
黑衣客道︰「這麼一來,這壇子酒……」
斑大灰衣老者道︰「為主人血仇,老奴命都可以不要,何在乎區區一壇酒?」
說話間,酒已裝滿葫蘆,一大包牛肉也已放在櫃台上,伙計低低說了一句,那趕車漢子探懷模出塊碎銀,提起葫蘆,拿起那包牛肉便要走。
黑衣客目光轉動,低低一句︰「左伯伯,您別開口,讓我來。」
倏地站起,抬手揚聲說道︰「喂,這位,請留一步。」
那趕車漢子轉過了半個身,聞喚又轉了回來,兩眼盯著黑衣客,一眨不眨,沒說話。
黑衣客向著高大灰衣老者一遞眼色,雙雙走了過去。
近前,黑衣客含笑說道︰「對不起,借問一聲,這輛車要到哪兒去?」
跋車漢子打量了黑衣客一眼,末答反問,道︰「你要干什麼?」
黑衣客微笑說道︰「我兩個要趕著回家,倘是順路,我想雇……」
跋車筷子一搖頭說道︰「你弄錯了,這輛車不拉客,我也不是做生意的。」
說著,他轉身要走。
黑衣客忙道︰「這位,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又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請行個方便,我願……」
跋車漢子眉頭微皺道︰「我還有急事要趕路,不能行方便……」
黑衣客道︰「朋友,車空著也是空著,何妨……」
跋車漢子月兌口說道︰「誰告訴你是空車?」
黑衣客一怔,道︰「這麼說車里有人?那麼,朋友,你既能拉別人……」
跋車漢子有點不耐煩了,冷冷說道︰「誰說是別人,車里是我們老爺的內眷,得了急病,如今要趕去就醫,你朋友明白了麼?」
黑衣客輕擊一掌,道︰「那最好不過,朋友,我略通歧黃……」
「謝了。」趕車漢子冷然說道︰「我家老爺已請了名醫,不敢偏勞朋友的回春妙手。」
話落,轉身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