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論那些人的目標是花毒抑或是其它,現在最重要的是避免暴露你的身份。剛才在大廳內有幾張認得為兄的熟面孔,今晚應該會有幾名沉不住氣的家伙前來湊熱鬧……」他走到她身旁,順手將窗子關起。「問題是,倘若來者群起圍攻,為兄的也許會無暇分神照應你,此時若有行為卑劣之人,趁我分身乏術之際企圖擄走你用以威脅的話,不知紅兒妹妹打算怎麼做?」
雖說要裝就要裝得像一點,要演就得演整套,但每回听他喊出那聲「紅兒妹妹」,仍舊讓她忍不住起雞皮疙瘩,偏偏罪魁禍首卻像是沒事人一般,怎麼喊怎麼順口。
強壓下不甚自在的僵硬,她回道︰「我會自保。」她沒那麼容易被人抓住的。
「自保?別忘了你所持有的毒物十分特殊,一旦出手,絕對會自暴身分,這麼一來,所有人的目標可就會全數轉向你了。」讓她出手,只會導致最壞的結果。
那就將他們全部滅口……雖然很想這麼說,但她也知道不可能這麼做。
不能在這里把事情鬧大,但也不能就這麼束手就擒……柳眉微顰,她苦苦思索應對方案。
相較于她的苦惱,孫獨行僅是微微笑道︰「不過,紅兒妹妹用的若是一般性的毒物,倒也就沒什麼好令人懷疑了,是不?」
什麼意思?秋彼岸不解地看著他。
孫獨行從懷中掏出幾包藥粉遞向她。
「這是一般的迷藥,雖說是給你防身用,但若非萬不得已之際,為兄的還是希望它不會派上用場。」
瞪著他手中的藥包,她頓感不知所措。
「還有。」他另外取出一丸白丹。「這是解藥。建議你先服下,免得萬一用不慣一時失手,敵人還沒被迷昏,就先把自己給放倒了。」
她靜默依舊,不動。
孫獨行呆站了會兒,苦笑道︰「妹妹還是不信任為兄的嗎?」
信任啊……
直到如今,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對他竟幾乎沒了戒心,不只任他毫無理由地接近觸踫,就連獨處一室也不再戒慎地防備到底。
乍然發現這事實,連她自己都覺得訝異。
怎麼會?
然而,沒由來的,她就是認為他不是那種會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加上他對于取人性命似乎並不感興趣——在至今遇到過的大大小小伏襲里,他一律都只迷昏或打昏對方,從未痛下殺手。
這會是導致她松懈警戒的緣放嗎?只因覺得他對自己的性命不會構成威脅?
半垂眼睫,無聲掩去眼中那抹淡淡的迷團。
她終究……還是被迷惑了嗎?
良久,她伸手取餅丹藥,遲疑了下,隨即懷著赴死般的心情服下,默默等待了好一會兒——
什麼事也沒發生。
沒有劇絞月復痛,沒有經脈俱斷,沒有六孔流血……什麼都沒有。
她著實松了口氣的訝異表情,倒教孫獨行無奈得想嘆息了。
還真的是不信任他啊。
只是,既然無法全心相信,那她剛才又是懷著怎樣的決心吞下那顆解藥的呢?
「那麼,這些就交給你了。」沒讓自己繼續深思,他將迷藥放到她手中,看著她謹慎地收起。
「接下來,就剩養足精力來應付今晚的夜襲了。」
是夜,房內一片漆黑寂靜,細听只剩陣陣規律的平穩呼吸,顯示房內之人已然熟睡。
細微的窸窣聲若有似無地響起,不一會兒,只見窗紙上多了個小洞,一根細長竹管順著小洞伸入,噴出一陣輕煙,彌漫了整個房間。
須臾,竹管縮回,窗子悄然無聲開啟,一道黑影邪笑著自窗外從容入內,剛一落地,卻猛然發現不對勁!
有人!
還沒來及細思,一陣勁風從身後襲來,驚得黑影急忙朝旁閃避,伏襲的掌勁卻順勢轉向,緊追不放。黑衣人見情勢不對,只得出手,然而與之對上兩三招後,赫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對手,立即轉身欲逃,卻在瞬間頓感渾身無力,整個人直挺挺地倒地。
「點燈吧,紅兒。」
清冷的男音剛落,桌旁的火折子立刻被劃亮,點亮了滿室通明。
孫獨行來到蒙面人面前,似笑非笑地睥睨。
「閣下看起來頗為眼熟啊!倘若孫某沒記錯,你應該就是人稱‘奪寶神偷’的阮同吧。」
「孫獨行,有本事就光明正大地和本大爺打一場,光會趁人之危的下藥,算什麼英雄好漢!」動彈不得的阮同,只能靠剩余的一張嘴吼幾聲來裝腔作勢。
孫獨行哂笑。
「孫某向來遵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做法,對付只會下藥偷襲的人,當然就該回以下藥偷襲了。」他不覺有何不妥。
「你這等低劣作為,有什麼資格自稱正派!」
「某從不覺得自己應該被歸類為正道的一方呢,」笑臉驟斂,他冷聲道︰「閑話到此為止,說吧!綁下夜訪孫某有何目的?」
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人了。一個是一般肖小,一個是采花婬賊,全教他給迷昏扔出窗外了。而眼前這個阮同雖不是什麼入流角色,但他的竊盜專長倒是頗教某些門派所倚重。
他不屬于任何門派,只看銀子辦事,想套出線索應該不難。
「找上你還能有什麼目的,不就是想要你所得到的東西嗎?。」阮同冷嗤了聲。
孫獨行眉頭微挑。「閣下也想搶得花妖去領賞嗎?」
「呸!我沒事搶那只妖孽觸自己霉頭嗎?你就別再裝傻了吧!如今紫陽門里的那幾位應該都已有所盤算,看你還能躲多久!」
「這樣啊……」孫獨行半眯起眼,冷睇著只剩一張嘴能動的阮同。
「那麼,不知閣下是從何得知關于這東西的消息,又是听從誰的命令而來呢?」
東西?什麼東西?秋彼岸怔然盯著他。
他對她隱瞞了什麼嗎?
「哼,本大爺雖只是個小賊,但也不會不顧江湖道義,今日落在你手里,合該是我氣數盡了,但你休想我會走漏任何口風!」阮同展現自傲的狂妄骨氣,完全沒有被擒之人該有的收斂。
「哦?是嗎?」孫獨行對于他的囂張態度不以為忤,臉上掛起一貫的溫笑。「那麼,倘若孫某出價三十兩買你所知的情資,不知閣下認為如何?」
三,三十兩?阮同瞬間瞪大了眼。
「你、你真當本大爺那麼沒格,隨便撂下一個數就會被你給拐了嗎?」
「倘若閣下只是為錢替人賣命,那應該了解怎樣才是最好的選擇吧。」孫獨行淡然道︰「至于這口價,就算閣下不相信孫某的為人,也該相信雙龍堂的信譽吧?」
雙龍堂!阮同愣了下。
听說毒手神醫和雙龍堂的關系匪淺,而雙龍堂的情資買賣向來是說一不二、童叟無欺……
三十兩啊……膽敢搬出雙龍堂的名號,諒他也不敢賒帳吧。
反正自己也只是受雇于人,既然有人能出更高的價碼,笨蛋也知道該怎麼選擇啊。
考慮良久,阮同當機立斷,馬上將原先的骨氣丟到一邊去。
「好,成……啊!」交字未出口,一把暗器霎時自窗外射入,射中了他的死穴,令他當場斃命。
該死!
孫獨行立刻朝窗外望去,正好瞧見一道飛身離去的黑影。
「紅兒,你留在這兒,若遇應付不來的緊急狀況,就先撒再說,明白嗎?」
孫獨行急忙吩咐了幾句,未待秋彼岸回應,隨即匆匆追出。
「哪里走!」
……這人究竟有何目的?
眉目一凜,他自袖中取出銀針,凝聚內力朝前方人影射去——
剎那間,忽然從一旁射出兩枚暗器,一枚打掉了他射出的銀針,一枚則是襲向前方那抹黑影。
那黑影似是沒料到會遭襲,瞬間正中暗器倒地。
「唐公子!」孫獨行意外看著自一旁從容接近倒地黑影的唐熾。
為什麼他會在這里?
唐熾听見叫喚,僅是淡然瞥了他一眼,繼續緩步踱到那人面前。
「果然是你們這兩個賤人在搞鬼……」唐熾居高臨下俯視著狼狽掙扎的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隨後追上的孫獨行看清倒地人影的面孔,不由得感到錯愕。
那人竟是雙兒!
「本以為除了本少主,應該不會再有人得知那物品的下落,沒想到你們倒是神通廣大,可見暗地觀察本少主久了,多少長了點腦袋,可惜本事倒沒啥長進。」唐熾睥睨譏嘲道。
「是她們……」孫獨行恍然大悟。
原來,消息就是由此走漏出去的!
「咳……少廢話,你有本事就殺了我!」雙兒表情痛苦地扭絞在地,口中不停嘔出鮮血,憤恨地瞪著唐熾。「不管……你怎麼阻撓,能坐上掌門……之位的……就只有小姐。」
那枚暗器上淬了劇毒,她撐不了多久了。
然而唐熾聞言,僅是冷笑數聲。
「這位置,我雖不怎麼希罕,但也沒大方到任你們搶著坐就是。」
他伸手一揚,只見雙兒慘叫一聲,原本刺在她背上的暗器已返回他手中。
「不過學了點皮毛就敢出來丟人現眼,這位置要是真讓你們這些廢物坐去,怕是連赤陽都嚇不了人了。」
冷騖的眼睇向腳下痛苦哀號的雙兒,他徐緩勾起一抹噬血笑意。
「你放心,在你全盤供出那賤人的計劃前,我不會讓你死得太輕松。」
在他順利奪位之前,他要那女人沒機會再擋在他面前!
「咳……呵、呵呵……」雙兒忍痛反笑,猙獰的臉透著得意。「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現身將孫公子引開的?」
聞言,一旁的孫獨行臉色驟然刷白。
糟了!
獨自留在房內的秋彼岸默然垂首盯著那具已然氣絕的尸身。
如果不是那枚突如其來的暗器,這人就不會死……
這是什麼感覺呢?
過往的視野僅局限在那小小的冰封天地間,總以為這世上會毫無理由遭人追殺的,就只有被強封花妖之名的她。為了生存,她被迫對殺人感到麻木,對死亡只能無力地戒慎。
下山之後,她親眼見識過另一個世界,卻有了不同的感受——原來,山下的修羅煉獄,根本不是山上那片血染的白雪所能比擬的。
令她不解的是,即使隨時隨地都有不可預期的殺戮發生,山下的人們卻依然能夠處之泰然、平和以對,不會因此就將所有眼前之人都當作敵人,不會因此對每個人都心存戒心。
就連他也是。
但即使如此,還是會有人在眨眼之間莫名死去……
驀然,她心頭一凜,立即跳離原處,下一瞬,只見一條白影倏然掃向該處,地面木板隨即被擊碎,出現一道裂縫。
她的面容依舊維持平靜無波,心底卻是一陣驚愕,清冷的雙眸則是淡然瞥向來自窗外的不速之客。
「竟然被你給閃過了,反應還不錯嘛。」朱香琦不請自來地由窗外飛身而入。「本以為不過就是個只會勾引男人的賤蹄子,沒想到竟有能力躲過我的鞭子……由此可見,你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秋彼岸逕自專注盯著她手上的那條長鞭,沒有回應。
剛才的那一擊讓她了解兩人之間的差距,這人絕不是她能夠硬踫硬的對手,何況那條鞭子的攻擊速度和方向根本不是她能夠輕易掌握的,只要稍微疏忽大意,她的下場大概就會像那裂開的地板一樣吧?
若遇緊急狀況,先撤再說,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