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豺狼,後無退路,面對如此惡境,孫獨行仍是一派悠閑的無謂模樣。
「所以,諸位是希望孫某能夠代為除妖?」
「別再裝了吧!既然孫大夫都已自眠緋冢回返,想必如今該是準備前往郭府領賞了吧。」
「喔……」他仍是一副處變不驚的和氣笑臉。「那麼,依諸位所言,是認為孫某已然消滅了花妖,因而希望孫某能將賞金分與諸位共享,抑或是直接將花妖尸首交予諸位去領賞?」
「真不愧是孫大夫,挺識時務的嘛!」領頭大漢得意大笑。
對此,孫獨行則是惋惜一嘆。
「可惜你們的算計出了差錯,孫某這一趟可是連山都入不了,更遑論除妖了。所以,關于賞金一事,只好請諸位自行多多努力,恕孫某無法奉陪了。」
被人當頭潑了桶冷水,大漢不由得變了臉色。
「他娘的!孫獨行,別以為你背後有雙龍堂撐腰就沒人敢動你!痹乖把花妖交出來,否則你今晚就別想活著離開北境!」
孫獨行眉頭微微上挑。「就憑你們?」
「就憑咱們!」大漢狡詐笑道︰「你還沒注意到嗎?孫獨行,在這狗不拉屎、雞不下蛋的北境荒原里,就算是號稱解毒一流的你,一時半刻也無法平空變出解藥吧?」
這正是他們打的主意,即使沒有任何毒物能難得倒他,他也不可能隨身攜帶各式珍貴的解毒藥方吧!既然如此,只要他們先下手為強,對他施以難解的劇毒,就算是神醫,想活命也只得向他們求饒啊!
「既然對象是有著‘毒手神醫’稱號的你,咱們用的當然不能是搬不上台面的寒酸貨,這‘赤陽’可是咱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不拿來獻給尊貴的孫神醫試試又怎說得過去呢?是不是?」
就連剛才對他下手都順利到完全沒被發現,這豈不正是老天存心要這家伙落在他手里嗎?
大漢不停竊笑,彷佛已經看見財神爺正在朝他招手……
「……然後?」
得意的面孔不由得僵了下。
然後?
「然、然後,你現在應該已經開始感覺到胸口那股被火焚燒的痛楚了吧!要是一個時辰內不服下解藥,那股心頭火就會擴散至全身,讓你體內真氣暴沖、筋脈俱斷,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要解藥的話,就識相點把花妖交出來!」大漢盡責解釋完畢,接著惡狠狠地警告︰「要是你敢偷動什麼手腳,就休怪咱們毀了解藥,讓你神醫變死醫!」
「那麼……」很無奈的嘆息。「你看孫某像是中了毒的模樣嗎?」
大漢聞言,頓時怔愣在原地,與周遭幾對眼珠子一同瞪得老大。
「你、你……」
孫獨行撩起笑紋。
「如此看來,若不是孫某這‘毒手神醫’的封號並非浪得虛名,就是你手中的赤陽其實是假貨吧。」就他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會大一點。
「你……孫獨行,你找死!兄弟們!用不著跟他客氣,直接砍了他,把花妖搶過來!」大漢惱羞成怒地咆哮,周圍的同伙紛紛舉起手中兵器,不管三七二十一齊往孫獨行身上劈去──
一股奇異的濃香忽然在眾人周邊擴散開來,只見原本囂張狂妄、目中無人的幾名大漢先是一愣,接著頓感全身氣血狂涌,壓抑不住的猩紅液體爭先恐後地自體表膚孔泉涌而出,撕裂的痛楚自五髒六腑與四肢百骸一同襲來,直至承受不住這股非人的折磨倒地氣絕為止。
「孫獨行……你這家伙……竟下如此歹惡之毒……」
然而,被點名的孫獨行對于眼前的慘狀也是一臉愕然。
他什麼也沒做啊!
直到最後一名大漢氣絕倒地,彌漫空中的濃厚血味混雜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腥甜,使得眼前的一切景物彷佛失去了真實,甚至在黑暗中逐漸扭曲……
不對勁!他連忙屏息定氣凝神,拒絕被牽引。
這不是赤陽之毒會出現的癥狀,所以不可能是這些笨蛋想害人卻反笨到把自己毒死。
不過,竟能輕易將號稱當今天下第一奇毒的赤陽給比下去……它的毒性果真不容小覷啊。
徐徐移動目光望向風起處,清楚看見一抹佇立于尸堆之外的白色身影,無溫的冰冷眼曈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無語對峙。
夜風拂過,揚起披垂在她身後的如瀑青絲,墨黑的發色融入同樣沉黯的夜色中……
她,終于現身了。
為何出手?
明明不是她該插手的閑事,為何身體就是不由自主先意識一步有了行動?
秋彼岸與染血尸堆中的唯一活口默然相對,心中盡是茫然不解。
另一邊,孫獨行亦不動聲色地打量起眼前平空出現的少女——
本以為世人口中的花妖,若不是面目猙獰,也該是艷色誘人,這才符合「妖」之名吧!但眼前的女子,充其量不過就是十七八歲的姑娘,清麗的秀容透著一股無可名狀的清靈神韻,猶如未沾俗塵的瑩白霜雪,散發出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寒意……只是不管再怎麼看,都無法讓人將她與傳說中的花妖聯想在一起。
再者,花妖不是應該有著一頭艷紅似火的紅發嗎?可披垂在她身後的如瀑青絲,卻是足以融入夜色的墨黑……
她真是花妖?
尋思良久,他徐然扯出一抹無害的溫和笑意,朝對方拱手道︰「在下孫獨行,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秋彼岸心底警戒頓生。
一直以來,能自「鬼艷」下生還的人她尚未見過,可他不僅活得好好的,甚且毫發無傷、完全沒事……
他就是號稱能解天下萬毒、沒有任何毒物能夠難得倒的「毒手神醫」嗎?
這人,果真大意不得!
本以為自己運氣好,一下山便遇上了個能夠自動帶路的家伙,豈知竟是個棘手的危險人物……
「姑娘?」久等不到回應,孫獨行不禁滿月復狐疑,再度出聲輕喚。
秋彼岸對于他的喚聲充耳未聞,雙眼卻是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絲毫不敢大意。
她並不想替自己招惹來更多麻煩。這人太過危險,不該再跟他有所牽扯……
逃吧。
當機立斷,她倏然轉身,白色身影隨即隱入幽黑夜色中。
孫獨行愣了下,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等等!」好不容易才等到她自動現身,怎能就此輕易放過!
黑夜里,一白一青兩條身影前後相逐,然而兩人的速度在伯仲之間,後者雖一時追不上前者,前者卻也無法輕易甩月兌後者。
真是纏人!秋彼岸明顯感受到後頭即將追趕而至的存在,芒刺在背的她只能夠一古腦兒地埋頭向前,根本不敢抽空回頭看。
怎麼辦?即使在速度方面—時之間分不出上下,但要比體力的話她是絕對沒勝算的,而對方似乎也正有此打算……
剎那間,她足下一個陷落,身形微墜——
「小心!」孫獨行見狀,下意識欲上前助援——
瞬間,他覷見了她微瞥而來的冷然目光,警覺地止步屏息。
又是那陣毒香!
「毒手神醫」號稱無毒不解,是因為他擁有一副天生的抗毒體質,加以後天調養修練,這才練就了百毒不侵之軀,即使是號稱天下第一奇毒的赤陽亦無法傷他分毫。可偏偏這花妖使用的毒香十分詭奇,令他難以捉模其性,明明毒性對他無用,可要是一個不留神,那繚繞的余香便足以引他入魔。
定了定神,香味已被夜風吹散,他放眼逡巡四周,已不見那花妖的身影。
……她是故意的。
側耳細听夜風拂過亂石林立的北境荒野,他淡哼一聲,不甚甘願地轉身回營地去。
就在他離去後不久,一塊大石的陰影處徐徐走出一抹白色身影。
總算是甩開了。
可見,就算被稱作神醫,依舊會因貪生怕死而下意識避開危險之物。
雖然鬼艷確實傷不了他,但他還是會有所顧忌地小心避開,而這也讓她順利爭取到了一線生機。
幸虧她下對了注。
然而,暗自慶幸的同時,卻又有股不明所以的情緒自心底悄悄蔓延開來……
她猛地甩頭,不願深思那股情緒從何而來,況且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只不過,想要重新找到有著相同目的地的領路人並不容易,而且應該會浪費不少時間……
該放棄眼前這人另尋目標嗎?她不禁斂眸沉思。
他太過危險,為免不必要的麻煩,她不該再與他有所交集,繼續跟著他只會有弊而無益……
真的該冒險嗎?秋彼岸心中有些舉棋不定。
無視營火旁發出異味的尸體,孫獨行逕自回到原位落坐,背倚擋風的巨岩,默然無語地緊盯著那即將熄滅的微火。
不一會兒,緊抿的唇線隱隱勾起。
……果然跟來了嗎?她還真是不負他所望啊。
只是,她之所以會如此鍥而不舍地隱身在暗處尾隨他不放,不知是為了什麼?
微弱的火光隨著夜風吹拂,在他臉上晃動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鬼魅合影。
也罷,畢竟她都自己現身了,恰好省了他一番工夫。可惜她想玩捉迷藏,他卻沒多大耐性,尤其在知道對象是她的情況下。
既然都自己送上門來了,他沒道理該乖乖等她出手吧?
「噗嗤」一聲,余火驟滅,原存微光照明的荒野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中,余燼前的人影消失了!
怎會?秋彼岸瞪著那已然空無一人的巨岩前。
是借由明火驟滅的瞬間所產生的盲點來作掩護嗎?
看來,若不是她的行蹤被發現,就是她的行動被猜個正著……秋彼岸穩住氣息,全身戒備,不動聲色地放眼遍巡四周。
這下,可真是自投羅網了。
「找、到、了。」戲譫的笑聲自她背後響起。
秋彼岸不由得一震,猛然回身——
可惜對方早已有所防備,在她行動之前先行一步點了她的穴,讓她定格在半轉身的動作上,動彈不得。
「失禮了,姑娘。」捉迷藏的游戲結束了。「不知姑娘在剛剛的不告而別後,又回頭來找上孫某,所為何事?」
可惜眼前的女子並不配合,一逕地冷瞪著他,默不作聲。
孫獨行也不急,就這麼與她大眼瞪小眼。
「剛剛姑娘也該嘗試過了,你所使用的毒香對孫某起不了作用,而孫某是以獨門手法封住你的穴道,此穴只有孫某能解,還望姑娘配合。」要不,大家就一起耗在這里比耐力吧。
聞言,她非但未顯驚懼,清冷的眸底反倒竄過了一抹狠意。
瞬間,孫獨行心頭一凜,立刻閃身與她拉開距離,卻仍是慢了一步,只覺隱約有股沉悶沌氣倏然竄入他體內,但那股異樣感卻又在眨眼間消失無蹤,速度快的令人模不著頭緒。
她做了什麼?
「孫獨行……」
忽見她輕啟唇瓣,幽柔的恬淡嗓音流泄而出,頓時不知觸動了什麼,一股無形的力量猝然自他腦部奪走了他自身的主控權,令他無從掙月兌。
怎麼回事?孫獨行瞪大雙眼,極力想對抗體內那股莫名的力量,卻完全不得要領。
她不是被他點了穴嗎?怎可能……不,不對,她確實是連根指頭都沒有移動半分,他也沒察覺任何異樣氣息,何況他現下動彈不得的感覺也不像是遭人點穴,那究竟……
她,不過是喚了聲他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