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存明用峨嵋「飛蝗步」的身法,一連十幾下起落工夫,竄出十五六丈距離,閃過了這一列洞穴三十多個鐵拳頭的突擊,方才跳在山崖半腰一塊突出的山石上,少年壯士面色不紅,氣不上涌,回頭向伊麗娜一笑,正要開口說話,冷不防伊麗娜高聲大叫︰「明哥哥!留神背後!」說時遲,那時快!伊麗娜叫聲甫歇,史存明猛覺刷刷兩聲,頭頂風生,一條茸茸毛影,挾強風向他襲到!
大凡一個武藝精通的人,多半善于閃避意外突襲,史存明听見伊麗娜一喊叫,已經留神,再听見頭頂撲下強風,立即把身一矮。雙臂交加,使個「孟光舉案」,向外一擊,少年壯士這雙臂一扯一推之力,非同小可,只听見啪噠兩聲大喝,那毛影當堂飛出七八尺以外!
那跌在山石旁邊的,竟是一只火眼金楮,全身毛色純白的怪獼猴,這獼猴只有三尺多高,約莫一個小孩子那麼大小,可是全身絨毛潔白如霜,兩條臂膀又瘦又長,一伸開來,足有四尺以外,比身體還要長,它隱伏在史存明立足大石旁邊不遠較高的一塊大石後,趁著史存明闖過連環鐵拳陣得意忘形的時候,突然飛撲下來,舒開長臂利爪,要挖瞎他的雙目,好在史存明耳听八方,伊麗娜及時喊叫,史存明立即一個旋身,雙臂抖處,把那獼猴直撞出去,在山石上重重摔了一下,打幾個滾,掉落天池之內。
可是這白獼猴十分凶悍,身子剛才著地,一聲怪嘯,立即翻了起來,雙爪一分,襲向史存明的下路,史存明在石上把身一縱,躍起五尺多高來,「金剛踏步」,一腳向那白獼猴的天靈蓋頂踏落了下去,白獼猴居然懂得人類武藝,身子向後一仰,揚爪疾攫胯下,哪知道史存明用的是鴛鴦連環腿,一踏不中,身子在中空里一個滾轉,另外一腳疾飛起來,踢中白獼猴的右臂,撲通,一個翻身,像斷線紙鷂般,向山石下骨碌碌翻落。
伊麗娜看見史存明一連兩次把白猴子踢得連翻跟斗,正要拍手叫好,冷不防山石的左邊嗖的一響,又跳出一個同樣的白猴子來,這白猴于的腦後,多了一撮銀白色的長毫,好像頭發一般,舉爪向史存明頸後疾握,其迅如電,史存明一記反劈掌,「手揮琵琶」,將這白猴子打出三四步遠,可是翻落石下的白猴子又跳上來,兩下夾攻史存明,這一來形勢大變,因為這兩只白猴于仿佛平日合作慣了跟人打架,左右跳躍,出爪揚掌迅捷無匹,配合得非常巧妙,史存明如果攻打左邊的白猴子,右邊的白猴子就閃電似的攫來,叫他不能夠不回手相救,如果攻打右邊的白猴子呢?左邊的白猴子展開閃電突襲,這兩個白毛獼猴跳躍如飛,手臂又長,只一出手,鋼鉤似的利爪便到了自己跟前,抓攫的全是眼楮咽喉要害,史存明用盡本身持藝,也不過跟這兩個白猴打了個平手,斗了四五十個照面,少年壯士漸漸額上滲出汗來了!
史存明暗叫不妙,照道理說,他身邊佩著斷虹寶劍,大可以拔出來,施展雷電披風劍法,刺傷這兩只白猴子,叫它負創而遁,可是史存明知道這兩只自毛獼猴是天池三怪豢養的,無非用來防護龍腦草,以免外人偷盜,自己如果用劍傷它,必定開罪三怪,再說自己是堂堂峨嵋派掌門弟子,如果連兩只獼猴也打不過,未免太不成話了!史存明一邊和兩猴搏斗,一邊盤算對付兩猴的方法,他忽然想起自己初上昆侖山時,夜宿冰河旁邊,先遇著地缺翁,剛才開口,便吃了他十幾巴掌,這十幾掌分明是一套拳法,自己可惜領悟大少,想了幾回,好些要訣還不通透,現在這兩只白毛獼猴跳躍的身法,跟地缺翁的拳法同出一派,自己和兩猴劇斗時,已經看出竅要來了,何不把這套拳法施展出來,拿這兩只獼猴試招呢!史存明主意打定,力貫兩臂,呼呼兩掌,把兩只白毛猴子左右逼了開去,突然長嘯一聲,把地缺翁的拳法施展開來,只見他一個身軀,活像旋風也似,左繞右轉,繞著這兩只獼猴大兜圈子,史存明剛才幾十個回合,完全是被動的地位,跟著兩猴進撲閃展騰挪,解拆對方來勢,換句話說即是挨打,現在一反其道而行,由被動轉為主動,獼猴跳得快,他跳得比獼猴更快!這套拳一使出來,立即收了奇效,只听啪拍拍拍幾聲,史存明一連打了兩只白獼猴四掌,痛得它們哇哇大叫,少年壯士陡的一聲大喝,身子直飛起來,雙手一分,分別抓住了兩只白獼猴的頸皮,向外一舉一拋,這一下兩猴吃的苦頭不小!接連在空中翻了四五個跟頭,方才掉下地來,怪叫連聲,飛也似的逃走去了!伊麗娜方才明白,拍掌笑道︰「明哥哥!我明白了!那跛老兒打了你十幾掌,你用他的手法來打他的猴兒,多麼妙呀!」史存明拭了拭額上的汗,遙向伊麗娜道︰「妹子你站在原處不要動!我到翠雲壁采摘龍腦草去!」
少年壯士打退了白毛猴子,一連沖過兩重難關,方才來到翠雲壁下,只見這一片山崖綠葉婆姿,長滿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史存明抬頭向崖頂望去,忽然一陣幽香隨風送來,這香氣有點像梅花,卻比梅花濃郁,他順著風向上一望,山崖上萬綠叢中,突出一塊白色圓石,圓石上稀疏疏的,一共長著十幾株奇草,紫睫紅葉,睫頂綴著無數金黃色的細碎花朵,這些花朵結成一個個球形,形如牛腦,史存明不禁大喜,自己要找尋的龍腦草,已經在望!
史存明看了看那塊白色圓石,正在翠雲壁的中間,離地十五六丈,形勢十分陡峭,他知道要爬上去也不容易,不過為了金弓郡主,明知冒險,也要嘗試一遍,少年壯士身貼崖壁,使出壁虎功來,一步一步的向圓石爬了上去,哪知道他剛才爬了三四丈左右,崖頂上轟隆幾響,兩塊磨形山石,挾著泥土,直向自己存身處打落!
這一下非同小可,如果史存明被打中,馬上就要掉離崖壁,直滾進王母天池去,不死也要重傷!史存明急忙一換氣,身子直縱起來,向橫里竄出五六尺遠,單腳一點崖壁,雙手抓牢了幾根藤蔓,方才幸免下落,饒是這樣,這兩塊巨石也貼著史存明身邊不到一尺距離滾過,危險萬分!少年壯士吸了一口氣,仰頭上望,看看是哪個搞惡作劇!
他的頭才向上一抬,轟隆兩聲大響,又是兩塊同樣的磨盤大石,向自己頭頂落下來,不過這一帶全是糾纏不清的藤蔓,大石受了藤蔓的阻擋,滾落時緩慢一點,史存明看出推石的是誰了,原來是那兩只白獼猴!他立即拔出斷虹劍來,身子向旁邊一竄,避過墜石,寶劍卻向藤蔓根下的泥土一插,史存明趁著寶劍入土的剎那,借力使力,四肢一蜷,用個「金蟾戲浪」身法,直竄上來,他一竄時拔劍離土,又向別的泥土一插,借力竄上,不到四五下竄跳之間,已經湊近長龍腦草的圓石,兩獼猴向下面一連拋了七八次石頭,也沒有把史存明打著,史存明一跳上來,劍光抖處,這兩只獼猴嚇得亡魂俱冒,怪叫連聲的逃去,史存明方才用了個「乳燕回巢」的身法,連人帶劍在空中一個回旋,安安穩穩的落在白色圓石上!
少年壯士才腳踏圓石,耳邊听見兩個不同口音在爭辯,一個女子口音是瀟湘仙子,說道︰「師兄,你怎的把本門絕技旋風掌法傳授給姓史的少年,叫他打敗雪猴,這不是違反了我們三人隱居昆侖山的誓言嗎?」另一個蒼老口音是地缺翁,說道︰「哎呀!我估不到這小子那樣鬼靈精,只一照面之間,便把我的功夫學去了!這小子天資聰穎,不可多得,我們還是讓他采摘龍腦草吧!」史存明听出聲音在翠雲壁頂,不禁大喜,仰面高聲大叫道︰「多謝老前輩的成全!弟子要摘龍腦草了!」
史存明這幾句剛才一喊,翠雲壁頂現出三個人來,正是天殘地缺二者和瀟湘仙子,身邊還蹲著兩只白毛猴子,正是兩次阻止自己上翠雲壁的雪猴,史存明正要納頭下拜,天殘叟開口喝道︰「不用多禮,你摘一株龍腦草,此草是天材地寶,離土十日不萎,每日把它浸上一回清水,幾個月內不會凋謝,這里有一個絲囊,給你作為貯放此草之用,還有別的用處,接著!」說著袍袖一揮,一只白色的薄絲囊,輕飄飄的由上而下,飛到史存明的胸前,史存明伸手接個正著,心里想道︰這絲囊質軟而輕,他一舉手便送到我的跟前,此老內力之純,眼神之準,已可想見,天池三怪真是名不虛傳哩!
史存明抖開絲囊,又向三怪行了一禮,方才躬子,很小心的把一株龍腦草連根拔出,放進絲囊里面,龍腦草一離土,香氣更加濃烈,史存明心里暗喜,這回金弓郡主孟絲倫合應有救,他剛才把草放好,又听見天殘叟叫道︰「史存明,今天能夠排除險阻,到王母天池來取得龍腦草,可說大器必成,不過我還有兩句話,滿清氣運正隆,回疆勢難持久,你和你師傅還是覓一名山,隱居起來,練好本門技藝,到那時候再下山游俠,替天下老百姓解除痛苦吧!」史存明道︰「多謝前輩指教!」地缺翁忽然說道︰「大哥,我們索性把新煉好的那柄離火劍賜給他吧!」天殘叟笑道︰「二弟真正瞧得起這小娃兒,既然傳了他旋風掌,又賜給他離火劍,真是這小子一場造化!」
地缺翁道︰「光大後學,有什麼造化不造化,我們三個人以往太孤僻了,今回索性成全這小子吧!」他說著短拐一揚,袍袖抖處,飛下一只鐵盒來,史存明忙伸手一抄,恰好把鐵盒接個正著,定楮看時,這鐵盒古色斑斕,長約三尺,闊約五寸,打開鐵盒一看,盒子正中放了一柄二尺五寸長的短劍,赤金作柄,劍鋒微現赤紅,劍底下還有一疊桑皮紙,紙上繪著許多練劍圖像,還有文字說明,地缺翁分明連練劍的圖譜也送給自己,史存明不禁大喜,正要納頭叩謝,地缺翁道︰「我和你無師徒之份,不必行禮,這離火劍是我們采煉赤鐵精英所鑄,舞起來一道紅光,如火箭穿空,具有無窮妙用,圖譜在盒底下,你叫你的師傅教吧!」史存明方才醒悟前幾天晚上自己在冰河旁邊看見穿空的火光,就是三怪在那里拿離火劍練習本門劍法,一旦見贈,這份厚禮比起龍腦草還要隆重得多了!他望著翠雲壁頂長揖致謝,揖罷轉頭看時,天池三怪已經蹤跡不見︰
史存明知道這類世外高人,說走便走,自己到王母天池目的,總算達到,無謂留戀下去了,他仍然由圓石用壁虎功爬了下來,繞過裝有鐵拳洞穴的山崖,回到伊麗娜的身邊,把龍腦草和離火劍的來由給伊麗娜說了,伊麗娜十分高興,說道︰「明哥哥,這龍腦草回去醫治好孟絲倫姐姐的病,叫她再用奇謀,把滿洲韃子殺一頓,我拿了這柄離火劍到戰場上去,多殺一些韃子,給白熊谷的父老兄弟報仇呢!」史存明笑道︰「好好,這離火劍給你,我回去央求師傅老人家教你練劍,使我們多一個幫手,不用說閑話了,快下山吧!」他兩個循著原路,繞過冰河,經過七天跋涉,終于返到喀喇昆侖山下。
史存明得到龍腦草之後,歸心似箭,恨不得一口氣奔回葉爾羌王城,醫治好金弓郡主孟絲倫,哪知道驚天動地的變化,就在他們兩個上喀喇昆侖山的一個月內發生,回疆方面已經一敗涂地!
原來滿清的征西大軍,沖破了天山防線,攻入南疆草原之後,大將軍兆惠已經由回奸的口里,打探到金弓郡主盂絲倫受傷痴呆的消息,立即用八百里快馬傳報烏魯木齊,抽調十萬精兵到廁疆來,由伊犁都統富德率領,火速增援前線,富德是清朝有名的勇將,他統率的十萬精兵,完全是關東八旗滿軍勁旅,全部都是馬隊,精銳異常,不到十天,已經開到南疆,跟兆惠的大軍會合一起,這樣一來,清兵已經擁有二十五萬人以上的實力,兆惠和福康安富德三人各自統率一軍,向回疆各族聯軍展開雷霆萬鈞的攻勢!
大小和卓木統領下的南疆各聯軍,雖然也有七八萬人,可是缺乏一個指揮全局的大將,各自為戰,而且恰堪族酋長葛士達因為自己愛子葛布林被史存明殺死,大和卓木沒有把史存明怎樣處治,怨恨在心,跟大小和卓木貌合神離,清軍像排山倒海似的殺來,葛士達竟然帶領恰堪族全部士卒月兌離戰場,返回本部,這樣一來,南疆各族聯軍不但實力削弱,連士氣也遭受了重大的打擊,接戰不到兩天,回部聯軍虧輸大敗!
清兵如狼似虎,一場仗勝下來,便不讓人,兆惠指揮三路大軍,狂風掃雪也似,橫過了南疆大草原,前後不到五天,清兵的先鋒部隊進攻矛頭,直指向葉爾羌王城,清軍士兵在沿路上焚燒營幕,搶掠牛馬,南疆牧民叫苦連天,紛紛向南遷徙逃命!
大小和卓木一場敗仗,損失了精銳五萬多人,剩下不到二萬人的殘余部隊,返到葉爾羌城之內,這時候孤城一座,再也沒有可以跟清兵打仗的本錢了,即使金弓郡主孟絲倫復原,也是無能為力,險隘盡失,精兵盡喪,哪里能夠打下去呢?大小和卓木商量了半天,認為葉爾羌城四面平原,無險可扼,看來是守不下去了!還是索性把王城放棄帶領族人退到喀什米爾山區去,繼續長期抵抗,勝于坐以待斃,他們主意決定之後,不等清兵包圍葉爾羌城,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大和卓木亞巴克,小和卓木亞圖特,帶了妻小眷屬,族人戰士,包括香妃和神志不清的盂絲倫在內,棄了葉爾羌城,向西撤退,臨走之前還放起一把火來,把全城的房屋燒個精光,變成焦土白地!
史存明和伊麗娜離開喀喇昆侖山,剛才走了五天,便遇著由南疆逃走撤退的牧民,拖兒帶女,扶老攜幼,狼狽不堪!史存明不禁大驚,連忙上前探問,一問之下,才知道大小和卓木兵敗將亡,葉爾羌城也放棄了!史存明和伊麗娜好比晴天霹靂,目定口呆,過了半晌,伊麗娜方才流下淚來;說道︰「完了完了!孟絲倫郡主也完了!」
史存明抑住悲傷,向牧民打听金弓郡主孟絲倫的情形,可是這些牧民全是由南疆退下來的,根本不知道王城的情形,人言人殊,有的說大小和卓木戰死,金弓郡主不知下落,有的說孟絲倫被清兵捉去,史存明心煩意亂,只好和伊麗娜兩人繼續前行,一見了逃難的回人,立即打听,也听不出所以然來,兵荒馬亂之中,大家只顧自己奔竄逃命,有哪一個知道金弓郡主的下落呢?直到將近葉爾羌城,方才由逃難人的口里,知道葉爾羌城已經被清兵佔領,大小和卓木在撤退之前,把王城放火燒成一片瓦礫,現在大小和卓木帶領族人逃到喀什米爾去了!可是滿清還不肯放過他,繼續派兵餃尾追擊,史存明听了這個消息,心里才有主意,他向伊麗娜道︰「賢妹,大小和卓木已經退到喀什米爾,師傅老人家和孟絲倫郡主多半在那兒,咱們一同到那里去找尋他們吧!」伊麗娜連聲說是,這一對少年男女,便開始踏上西征的長路。
由葉爾羌城到喀什米爾,這一條路非常漫長,沿途上黃沙千里,人煙絕無,這固然不在話下,最要命的還是經過吐魯番大火山,這火山向來名叫火焰山,當唐三藏到西天取經,路遇地火燒山,就是這里,原來吐魯番是一片盆地,盆地正中的大火山,縱橫一百多里,火山經年噴煙冒火,連附近的地皮也是火燙一般炎熱,據土人說可以烤熟面餅和雞蛋,酷熱的程度可以想見,一般人經過吐魯番大火山,必定要繞過火山噴口五十里外,方才可以行走呢!史存明和伊麗哪一路行來,不知不覺到了吐魯番盆地,覺得天氣十分悶熱,衣服月兌了一件又一件,還是揮汗如雨,伊麗娜非常詫異,問道︰「存明哥哥,這里的天氣真個古怪,怎的這樣悶熱哩?」
史存明道︰「師傅在天山時,不時跟我說南疆各地的風土人情,他說南疆有一個地方名叫做吐魯番,土人稱做火州,因為有火山的緣故,一年四季,熱得像大火爐一般,據說當地土人到了正午時候,就要把自己浸在一缸清水里,不然的話,就要活生生的熱死,我猜想一定到了吐魯番盆地哩!」伊麗娜吐了一吐舌頭,問道︰「哦,既然這樣,我們怎樣過去?」史存明道︰「賢妹不用擔憂,路是人走出來的,我們只要找著土人,便可以知道繞過吐魯番火山的路徑了!」伊麗娜點頭說是,這天在草原上走了七八十里路,不知不覺紅日西墜,天色暗然,史存明和伊麗娜找了一個土丘,背靠坐馬,把毛氈鋪在地上,睡了一覺。
到第二天早上起來,這兩個少年男女翻身上馬,繼續前行,走了十里路,前面塵頭起處,迎面走來一隊人馬,伊麗娜大喜道︰「前面有牧民哩!我們過去問他!」史存明縱馬向前,須臾之間,對方人馬距離漸近,史存明瞧個仔細,這隊人馬不是草原上的牧民,也不是橫過沙漠的商隊,竟然是藍衣辮發的清兵,塵頭高涌,看去至少有千余人之眾,史存明失聲叫道︰「哎呀!是清兵哩!」
他兩個急不迭忙勒轉馬頭拼命飛跑,哪知道史存明望見清兵,清兵也看見了他們,高聲叫道︰「前面一男一女,停步下馬!」史存明哪肯听清兵的話,飛騎狂奔,跑不到一二十丈,背後嗤嗤連響,清兵的羽箭似飛蝗般射來,史存明一邊策著坐騎,一邊拔出斷虹劍來,左插右舞,格打箭枝,接連擋開了十幾箭,忽然听見伊麗娜驚叫一聲,撲通,連人帶馬跌倒在地!
史存明吃了一驚,連忙扭身看時,原來伊麗娜跑得落後,清兵亂箭射來,她坐馬的連中兩箭,那馬再也挨不住了,撲通,跌了一跤,連伊麗娜也拋落地上,史存明更不怠慢,腰肢晃處,如野鶴騰空,人離馬鞍,跳下地來,一手把伊麗娜抱起,正要挾著她一同上馬,兩人並騎逃走,哪知他一離開坐馬,對面一箭飛來,射中史存明那匹馬的腦蓋,當堂長嘶一聲,倒在地上,連滾幾滾,便自嗚呼哀哉!伊麗娜那匹馬呢!在地上跌了一跤,霍的跳了起來,帶著箭枝,沒命的逃跑去了,這一來變成兩個人都沒有代步牲口,滿清騎兵的鐵蹄聲,由遠而近,史存明一咬牙關,叫道︰「妹子,你把龍腦草給我,將離火劍拔出來,我們跟韃子拼命!決一死戰!」
伊麗娜顫巍巍的抖著玉手,把離火劍由鐵盒內抽了出來,橫在胸前,史存明把貯草絲囊接過,纏在腰間,清兵已經連騎沖到,當先一個穿著軍官裝的半老頭子,看見了史存明,陡的高聲大喝︰「你們听著,這小子是智禪賊禿的徒弟,也是金弓郡主孟絲倫的同黨,不要讓他逃跑,如果把這小子活捉生擒,朝廷一定有賞賜!」清兵轟然一聲,紛紛舉起長槍大刀,四面八方向史存明拍馬沖到。
史存明認得這半老頭子正是禿眉叟,也是上次在阿特朗瑪峰被師傅削掉雙耳的耿玉航,他的兩邊面頰還貼著膏藥,不禁哈哈笑道︰「我以為是什麼人,原來是缺了耳朵的冷血狗賊!」耿玉航勃然大怒!說時遲,那時快,三四名清兵挺著長槍,齊齊向史存明身上刺到,少年壯士把斷虹劍一晃,「雷動萬物」,當當幾聲,清兵幾支長槍,齊齊削成兩截,他們的坐馬不約而同的悲聲狂嘶,先後人立起來,連連後退,原來每匹馬都吃史存明的劍鋒刮傷前胸,血流如注,亂奔亂跳,禿眉叟勃然大怒道︰「小子,你那老不死師傅智禪賊禿和金弓郡主都被我們生擒了!你還要掙扎嗎?趕快跪下,還可以饒你一命!」
少年壯士听見禿眉叟說金弓郡主和智禪上人全被清兵生擒,不禁大吃一驚,半疑半信,喝道︰「狗賊!我的師傅叫人捉了,這句話可真麼!」禿眉叟冷笑道︰「哪個騙你,他們被捉了十多日,裝入囚車,送到北京去啦!只剩下你這乳臭小子,還作得什麼料?快束手就縛吧!」史存明怒火沖天,一聲斷喝,劍花繞處,「怒雷排空」,連人帶劍向禿眉叟撲去,耿玉航趾高氣揚的坐在馬上,他根本不把史存明一個晚生下輩放在眼里,哪想得到對方劍法如此辛辣!禿眉叟要招架時,手上沒有兵器,連拔兵刃招架也來不及,立即把身向後一仰,「橙里藏身」,人離馬鞍,全身往馬後一掛,耳朵里只听一聲馬嘶,他乘坐的一匹蒙古駿馬,馬頭被斷虹劍齊頸截斷,血花四濺,尸身僕倒在地!
雹玉航在清軍里面,雖然是侍衛長,他的地位也和統領一樣,差不多少,居然叫一個後生小子斬殺坐馬,當堂出丑,真個又羞又惱,他一個翻身跳起,抖出金龍鞭來,嘩嘟卿,「雲龍三現」,盤頭鞭腰卷腿,三招齊到,史存明知道禿眉叟的金龍鞭厲害,立即把身一晃,「蜉蝣戲水」,呼呼,連揮兩劍,把禿眉叟鞭招蕩開,反手一劍,「神龍掉尾」,使出飛龍劍絕招來,向耿玉航肋下刺進。
禿眉叟喝了一聲︰「來得正好!」身子向上一縱,金龍鞭一盤一繞,用個「天神倒掛」,鞭直如矢,疾點史存明背心命門,少年壯士心中暗想︰「這老賊本領和我師傅在伯仲之間,論武藝我不是他的敵手,何況還有許多清兵,倒不如就這樣,冒險一度吧!」他故意把腰背一拱,禿眉叟金龍鞭的梢尾,果然撞中史存明的命門,哪知道史存明在離開葉爾羌城,上喀喇昆侖山的時候,已經把孟絲倫贈他的金絲火猴毛織成的背心,穿在最底層的衣服里,這背心刀槍不入,耿玉航這一鞭如何傷得他?鞭頭一著背心,立即震了開去,史存明一聲大喝,劍光閃處,「電光照嶺」,刺向對方胸膛,禿眉叟做夢也想不到史存明有這一下殺手,立即用個「倒栽垂柳」,向右一閃身軀,噌的一聲暴響,耿玉航的護心軟甲,竟吃史存明當胸劃破,左肋下也刺破了一道長長血痕,如果不是軟甲擋了若干劍勢,已經是開膛破月復之禍!禿眉叟魂飛魄散,用個「烏龍出洞」,扭身一竄,向旁邊倒縱出七八步去!
史存明刺傷了禿叟眉,抽出空隙,回身看伊麗娜時,不禁又驚又喜,原來伊麗娜站在自己身後,四五個清兵同時縱馬向她沖到,舉槍直刺,伊麗娜咬緊銀牙,把天池三怪贈送的離火劍一個盤旋,只听叮叮幾響,清兵幾桿長槍齊齊折斷,有如快刀之削腐木,不禁大驚後退,伊麗娜看見寶劍鋒利,登時鼓起勇氣來,仗劍向前,後面還有幾個清兵殺上來,伊麗娜用劍向他們一晃,這些清兵害怕她的寶劍鋒利,反而向後倒退。
史存明知道現在正是突圍逃走的時候,禿眉叟受了傷,清兵大隊還不曾合圍上來,這時不走,還待什麼?少年壯士覷準了距離較近一名騎兵,身軀縱起,直掠過去,手起一劍,「雷神揮鑿」,斷虹劍把他透心穿過,刺下坐騎,自己一騰空坐上馬鞍,然後兩退一夾馬月復,潑喇喇的向伊麗娜沖去,沖到她身邊的時候,身子向外一掛,輕舒猿臂,把伊麗娜攔腰抱起來,連人帶馬,一窩風向前闖,清兵雖然有千余人,和史存明撞頭交戰的不過是一些先頭部隊,少年壯士用閃電速戰的手法,刺傷了禿眉叟,斬殺幾名清兵,奪騎逃走,瞬息之間,已經月兌離戰場,等到清兵大隊沖上來,史存明和伊麗娜已經跑出老遠,連人馬的影子也不見了,禿眉叟大叫晦氣不提!
再說史存明一直跑出十多里路,不見清兵追來,方才停步,伊麗娜也跳落馬下,史存明望著遠處吐魯番火山的噴口,不住吁氣,伊麗娜見他面色有異,不由吃了一驚,問道︰「明哥哥!你受傷了?」史存明嘆氣道︰「不是,師傅老人家和孟絲倫郡主被清兵捉去,我已經六神無主啦!」伊麗娜安慰他道︰「不用灰心,或者是那老賊順口胡謅罷了!我們再找人問清楚吧!」史存明十分沮喪,他讓伊麗娜坐了騎馬,自己拉著馬韁行走,走了半天,果然看見幾個哈薩克族的牧民,伊麗娜精通哈薩克話,立即下馬過去探問,方才知道一切!
原來大小和卓木帶領族人逃奔喀什米爾的時候,因為老弱婦孺很多,又帶了不少牲畜營帳,所以行進很慢,大和卓木酋長的可敦香妃,又是個心慈面軟的人,看見族人中的老弱跟著自己顛沛流離,于心不忍,吩咐讓婦孺先走,年輕的戰士押在後面,這一來更加緩慢了!就在他們離開葉爾羌城的第五天,清兵的追騎已經趕到!
統率這支追兵的正是伊犁統領富德,他奉了兆惠大將軍的密令,要生擒大和卓木的妃子香妃娘娘,和小和卓木的妹于金弓郡主孟絲倫,他說這兩個都是名馳回疆的美人,皇上指定要生擒她,帶回京師受用,富德便挑選了一萬五千名精銳騎兵,裹了十天糧草,索性不進葉爾羌城,向西追去,果然在巴達克山附近把大小和卓木追著,清兵如狼似虎,一聲號令,沖殺過來,剎那間哭聲震天,回人的婦孺老弱紛紛被清兵殺斃,年輕戰士拼命死戰,短兵交擊,人馬相搏,大小和卓木帶著室眷,正要向巴達克山里跑,哪知道巴達克山酋長已經受了清室賄賂,突然出動幾千戰士由山上殺了下來,大小和卓木措手不及,先後被巴達克兵殺死,梟了首級,香妃娘娘也在亂軍之中,遭了俘虜。
金弓郡主孟絲倫呢?她的神智始終沒有復原,撤退葉爾羌城的一天,吃語大作,哭笑無常,智禪上人只好在她身邊照顧,不離左右,等到清兵追騎殺到,上人奮起神威,殺了不少清兵,還把孟絲倫兜在背後,要想和她一起突圍,哪知道金弓郡主卻在這時候大哭大吵起來,叫道︰「存明哥哥快來,師傅不要殺我!」智禪上人沒了主意,「她形如瘋狂的亂掙亂舞,智禪嘆了一口氣,只好把孟絲倫撇下,任憑清兵把她捉住,自己晃動斷虹寶劍,一縷精光冷電,殺開一條血路,獨自逃走了。
大小和卓木就是這樣的收場,回疆對清朝的反抗就這樣的結束了,乾隆皇帝為了要得一個美人,驅使了三十多萬精兵,消耗了幾千萬兩銀子庫銀,前後轉戰兩年,流血千里,總算把回疆「叛亂」削平,後來還列入「十全」武功之一,(乾隆帝晚年還自號為十全老人)專制暴君窮兵默武,古今同例,所苦的只是小民百姓罷了!
史存明听說金弓郡主孟絲倫落在清兵手內、心頭上起了一陣莫名的沖動,眼前一黑,當堂暈了過去!餅了不知多少時候,方才慢慢蘇醒過來,他睜開無神的眼楮一望伊麗娜伏在自己身上哭泣,剛才幾個哈薩克牧民已經不見,史存明嘆了口氣,用手模了模伊麗娜金黃色的秀發,說道︰「妹子,不要哭啦,我我……」伊麗娜仰起粉面來,她本來哭成淚人兒也似,看見史存明居然醒轉說話,心中一喜,立即收淚問道︰「明哥呀,你活了嗎?我叫了你半天也不醒轉,還以為你不行了呢?」史存明抬眼望著青天白日,答非所問的說道︰「哦!我活了嗎?我活著有什麼意思呢?孟絲倫給清兵捉去了。她如果有所不測,我也不能夠獨自活在世上。孟絲倫!我不能沒有她,金弓郡主,我我我,我不能沒有她!」伊麗娜看見史存明語無倫次的胡說,又是傷心,又是悲憤,傷心還在其次,她最恨的還是史存明始終念念不忘金弓郡主,自己費盡心力把史存明救醒過來,史存明一絲一毫也沒有感激自己的細心熨貼,領悟自己的柔情蜜意,反而喊起孟絲倫來,妒忌是所有女于共有的天性,伊麗娜芳心如割,她忽然把雙手捧住粉面,折轉身來,一溜煙似的拋下史存明走了,史存明精神受了重大刺激,伊麗娜離開了他,他兀自惜然不覺,兩眼呆呆望著青天,直到過了一頓飯時候,方才跳起身來,發覺伊麗娜已離開自己,史存明這一急非同小可,拼命向前狂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大叫道︰「伊麗娜!伊麗娜!」可惜遲了,他再也瞧不見伊麗娜羊脂似的白女敕皮膚,看不見伊麗娜金黃色的秀發,史存明一連跑了十多里,兩個紅顏知己,音影俱沉,自己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生無可戀甘為鬼,史存明嗖的一聲拔出斷虹寶劍就要向自己咽喉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