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才剛露臉不久,汀風港便擠滿了人,一艘艘漁船返航,卸貨、叫賣的吆喝聲此起彼落,一大清早便熱鬧非凡。
前幾日港口有廟會,許多前來做生意的攤販都尚未離開,因此今日的汀風港,除了叫賣漁貨的攤販外,還有著雜耍團及賣女人家精致玩意兒的攤子。
「司馬大哥……司馬大哥等等我……哎呀!」
縴細的身子險些被人群又擠又撞而摔倒,若不是司馬如風及時抓住她的手臂,恐怕她早被淹沒在人群之中。
「不是要你跟好?」皺眉,他沉聲說。
這小女人一刻不給他添麻煩都不行,連走個路都能險些跌倒,讓他分心不得。
扁著嘴,海凌既無辜又委屈的說道︰「我有呀!可是……你走得好快,人又好多,我跟不上……」
她又不像他手長腳長,他走上一步,她就得走上兩步,轉眼間,兩人的距離便差了一截,加上擁擠的人潮……她可是跟得很辛苦呢。
經她一提,司馬如風這才驀地察覺自己的粗心。
她的個頭勉勉強強才構到他的肩頭,要她跟上自己,確實很勉強。
帶著她走向人潮較少的角落,他抿著唇,俊臉上有著猶疑,考慮許久,他才朝她伸出手,「抓好。」這只是為了避免她走丟。
「呃?」凝著伸至她面前的手臂,海凌不解的眨著大眼,困惑的問︰「抓什麼?」
聞言,司馬如風俊顏一僵,臉色變了變,才沉聲又說︰「抓好我的手!」
「為什麼?」小臉仍然滿是不解。
他不是很討厭她踫他嗎?每回只要她一往他身上撲,他不是直接躲開,便是大聲要她站住,甚至給她一記厭惡至極的眼神,怎麼這會兒竟要她抓住他的手?
「你——」這笨女人!
瞪著那無辜的小臉,司馬如風一句話只能梗在喉中,怎麼也罵不出,好半響,他深吸了口氣,直接拉住她那柔軟的小手,才低聲道︰「走了。」
海凌一呆,愣愣的看著那握著她掌心的大手、傻傻的跟著他身後走著,許久,臉上那抹困惑,才緩緩被笑容給取代,然後愈擴愈大……
司馬如風臉色十分難看,俊顏上有著掩不住的怒氣,身上散發出讓人無法親近的冷漠氣息,一路走來,街上只差沒結出冰霜,然而卻有個人不畏冰寒,依舊笑容滿面。
「司馬大哥,謝謝你!這花好漂亮。」嗅著捧在懷中的風鈴花,海凌笑得好開心,不停的用小手撥弄著盆栽里的小草。
司馬如風見她笑得好不燦爛,一副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胸口更悶,臉色愈沉,忍不住寒著聲問︰「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啊?」海凌抬起螓首,看到他的表情卻是一愣,像是現在才發現他冰寒的臉色,吶吶的問︰「我……我怎麼了嗎?不能笑嗎?」
她該不會又做錯了什麼事情吧?要不,他的臉色怎會這般難看,像是在生她的氣?
司馬如風確實在生她的氣,氣她太過好欺。
深吸口氣,他肅著俊臉,沉聲又說︰「你都沒脾氣嗎?那些人這麼對你,你不氣還反過來幫他們說話,你是傻子嗎?!」
想到半個時辰前發生的事,火氣再次竄上他心頭。
帶海凌逛集市,他早料到那些被恐懼給蒙蔽的人們不會給她好臉色瞧,或許還會口出惡言,但他沒想到他們居然敢動手——
「我的東西不賣給妖怪!」
「我也不賣!你快滾,別靠過來!」
「對!賓出汀風港!我們寧可把東西扔到大海,也不賣你這殺人的妖女……」
看著一雙雙帶著懼怕、惡意的眼楮,海凌才踫到盆栽的小手一頓,默默的收了回來,臉上有些無措,開口解釋,「我沒有,他們真的不是我殺的……」
她好無奈,不明白這些人為何都不相信她。
「閉嘴!我們不想听你狡辯,快滾!別過來!」
「我……」海凌還想解釋她不是狡辯,司馬如風已冷著俊顏,站在她面前,為她擋去那些指責的目光,聲音如暴風雪般森冷地警告,「我說過,事情尚未調查出結果,誰也不能說她是妖怪,難道我說的話,你們全當耳邊風?!」
若不是只有集市里才賣風鈴花,他實在不想帶海凌來此讓這群無知村民謾罵。
司馬如風一出面,鼓噪的村民再次安靜下來,雖然不再口出惡言,但眼神里的排斥及恐懼仍在,那眼神,海稜即便已被他護在身後仍可感受到,就像是無形的箭矢,一根一根的往她身上射來。
冷眸環顧著瞬間安靜下來的大街,他並不想用權勢壓人,這不是他的作風,但這些村民的態度卻不得不讓他如此做,為了不讓氣氛愈來愈僵,他伸手拿起攤販上的盆栽,想盡快完成來到集市的目的後離開,「多少錢?」
方才說什麼都不讓海凌踫貨品的攤販老板,當然不敢用同樣的態度對這護國大將軍,就見他微顫的伸出了五根手指頭,小聲的說︰「五、五文錢……」
司馬如風一手拿著盆栽,一手由懷里掏出錢袋,一心只想趕快付錢走人,卻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後,有道鬼祟的身影,那人懷中抱著一只大水盆,正緩緩朝海凌逼近……
突然,那身影將捧在手上的大水盆一揚,往海凌身上潑去,一盆滾燙的熱水就這樣毫無預警的潑撒在她的小腿肚上,讓她痛得低喊。
「好燙——」
听見她的痛呼,司馬如風迅速回身,卻已不見那潑水之人,只看到海凌痛得糾成一團的小臉,他臉色倏變,低咒出聲,「該死!」
他動作極快的將她攔腰抱起,往最近的一間茶葉行里沖,對著幸災樂禍的老閱大喊,「拿冷水來!快點!」
茶行老板當然不願幫海凌,卻礙于司馬如風陰霾的臉色及身分,只能匆匆到屋里打了盆冷水,听話的送來。
海凌痛得冷汗直流,那灼熱的刺痛感讓她小臉發白,血色盡失,已痛得說不出話,只能看著司馬如風小心翼翼的將她的腳浸在冷水中。
「好點了嗎?」不停將冷水輕輕潑撒在那紅腫的腳踝上,他擰著眉問。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當她看見那雙漾滿擔憂的黑眸,她咬著粉唇,硬是不讓淚水落下,反而扯出一抹笑,顫聲說︰「嗯……好些了。」
其實還是很痛,對過去一直生活在冰涼海水中的海凌而言,更是痛上百分、千分。
身為人魚,她踫不得火,就連靠近都覺得難受萬分,這會兒直接被滾燙的熱水燙個正著,那痛楚可想而知,她忍著,是怕司馬如風擔心,所以她笑,因為她不要他擔心。
看著那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司馬如風沒說話,而是極輕的掀開覆在小腿上的衣物,當他看見她白皙的肌膚上燙紅一片,上頭甚至已浮出一顆顆的小水泡,他臉色丕變,一股怒火倏地由月復中竄升,直攻心頭。
「該死!是誰做的?!」回過身,冷厲的雙眸,一掃看在場的村民,怒聲問。
原本圍觀的眾人,一見他彷佛能殺人的眼神,誰敢承認。坑都不敢吭一聲,有的,甚至害怕的跑走。
見狀,他臉色極差,仔細的觀察四周,當他發現地上那蜿蜒消失至某間商號的水痕時,他眯起黑眸,想去將人給揪出,然而他才邁開腳步,衣擺卻被扯住。
緊扯著他,海凌對他搖了搖頭,小臉滿是請求。「司馬大哥,算了,我真的沒事。」
凝著她請求的樣子,司馬如風雙手緊握,忍著怒火,沉聲說︰「你自己看看你的腳,這叫沒事?!」
斂下眼眸,她看了眼紅腫的小腿,卻揚起了笑,「真的沒事,你別生氣好不好?我相信他們不是有心的,所以你就別追究了好嗎?」
她不喜歡他生氣,尤其是為了她動怒。因為在他心中,她已經夠麻煩了,她不想再增添他的麻煩;她的腿很痛,但只是小傷,她忍得住,她不想把事情鬧大,她不希望村民們更排斥她、讓他難做人。
「你——」這個蠢女人、笨女人!都被人欺到頭頂上,還要他別追究?!她就非得要這麼傻?非得要讓他的心這麼疼嗎……
「我不傻。」海凌說。
她的聲音令他從回想里回神,司馬如風看見她一臉認真的凝視他。
海凌語氣輕柔卻堅定的又說︰「我只是相信,不是所有人心里都這樣充滿著惡意。司馬大哥,你剛才可能沒發現,我們要走的時候,有個大嬸偷偷塞了一瓶藥膏給我,要我天天擦,過幾天,腿上的燙傷就會好一點……」
揚起笑,她又說,「你看,還是有人相信我不是妖怪,就像你一樣,所以我不該生氣,反而應該高興不是嗎?」
看著她笑得天真,縱使司馬如風心頭原本還有氣,此刻也因為她這番話、因為她甜美又善良的笑靨消失得一干二淨。
俊臉上的冰寒褪去,黑眸微斂,閃著一抹復雜的情感,他伸出手,將她散落在頰畔的長發勾至耳後,沙啞的低喃,「在我心里,你就是個傻瓜……」
傻得……讓人憐惜。
海凌沒听清他說什麼,正要詢問,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柔的叫喚。
「如風?」
熟悉的聲音讓司馬如風身子一僵。轉過身,他先是看見了大頭和胖丁,而在他們身後、也是叫喚他的人,竟是他的未婚妻——
管靜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