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髯道長帶笑道︰「人前炫露,雖為武家所忌,但此刻你既是眾望所歸,群情如此,你還有何不敢之理?」
寶玉苦笑道︰「但弟子……弟子又該如何……」
如意老人笑道︰「不錯,他一人又該如何顯露武功,莫非要叫他一個人在這里拳打腳踢跳上跳下不成,何況,據我所知,寶玉之武功,乃是以意為先,以形為下,此等上乘功夫,若無人與他交手,是萬萬顯不出高明來的。」
群豪見到台上這些高人說話,顯見此事已有成功之望,呼聲便不禁都低弱了下來,但面上盼望之色卻更濃厚。
鐵髯道長轉目四望,突然大笑道︰「既是如此,就由我來陪他試手如何?」
這雖已伏櫪,但仍志在千里的老人,豪情勝概,競絲毫不減當年,群豪自又歡聲雷動,寶玉卻不禁嚇得拜倒在地,惶聲道︰「弟子天膽也不敢和前輩動手。」
鐵髯道長笑道︰「學無先後,能者為尊,你為何不敢與我動手?何況,你身為紫衣侯師兄之唯一傳人,縱然論及輩份,也不在貧道之下。」
寶玉只有連聲道︰「弟子不敢!」
他在鐵髯道長連聲催促,群豪交相鼓動之下,實已急得汗透重農,小鮑主眼被流轉,突然笑道︰「銑髯道長,寶兒生怕你威風毀于一旦,是萬萬不會和你動手的,我瞧你還是……還是算了吧!」
這句話更無異火上加油,鐵髯道長姜桂之性,老而彌辣,怎能受得了這一激,濃眉倏然皺起,大笑道︰「方寶玉,你可是真的怕貧道落敗麼?勝負乃兵家常事,貧道難道連這點胸襟都沒有,來來來……」
長袖卷起,手腕一反,便待去拔長劍。
但這只手卻被元相大師輕輕接住了,鐵髯軒眉道︰「大師……」
無相截口笑道︰「道兄雖方少施主卻又是萬萬不能與道兄動手的,依貧道之見……」
這一代高僧方在籌思該如何出言化解,一直垂目不語的公孫不智,已撲地跪倒,伏首道︰「大師恕罪,弟子倒有一愚見。」無相大師笑溫︰
「武林俊彥,不智最智。」
鐵髯道︰「哼!他懂得什麼,也敢在此多話。」
鮑孫不智伏首在地,哪敢說話。
無相大師道︰「讓他說吧!」
鮑孫不智道︰「弟子……弟子……」
鐵髯大聲道︰「無相師伯令你說,你便該快說才是,怎的還要吞吞吐吐。」
群豪有的不禁在心中暗笑︰「這位師傅,可真難伺候。」
鮑孫不智卻松了口氣,道︰「以弟子之見,不如由師博你老人家與五位師伯布成一道劍陣,將寶玉圍在中央,看他能否出得去?」
如意老人拊掌道︰「不錯,如此一來也可瞧瞧方少俠的武功,再者雙方懼無損傷,鐵髯道兄,你應該答應了吧!」
鐵髯道長笑道︰「如意見既說好的,貧道還有何話說,方寶玉,你……」
方寶玉趕緊道︰「弟子遵命。」
只要能不和鐵髯交手,他是什麼都答應的。
以少林無相大師為首,這六大掌門布下的劍陣,豈同小可,六柄劍揮出,加起來何止三百年的功力。
這三百年功力結成的劍氣所在,莫說是人,只怕飛蜂燕雀也難出入,群豪又誰不想著看,已隱然登上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方寶玉,是否能闖得出來?用什麼法子方才能闖得出來?
一時之間,群豪間的興奮與激動,再度上達高潮,人人都已想到,這一戰的精采之處,必定要遠在方才大小數十戰之上。
朝陽已升,萬道金光,破雲而出。
破雲而出的萬道金光,卻似乎全都聚集在這六柄長劍上,這六柄長劍競似能摳去天地間所有的光芒。
寶玉未動,長劍自也末動。
寶玉垂眉斂目,正似在深思著月兌圍的方法,六大掌門人亦是眼簾半垂,似乎誰也未曾留意寶玉的動靜。
但其實只要寶玉指尖動彈一下,這六大掌門人,立時便能覺察,而寶玉卻連指尖都末動彈一下。
群豪目光,自都凝注在這七人身上,唯有鐵娃的一雙大眼楮,卻瞬也不瞬的盯著小鮑主。
小鮑主道︰「大笨牛,你盯著我瞧什麼?」
鐵娃「嘻」的一笑,也不答話。
小鮑主道︰「一個大男人,盯著人家女孩子,也不害躁麼?」
鐵娃嘻嘻直笑,還是不答話。
小鮑主道︰「你可是見我生得漂亮,便瞧呆了2」
鐵娃笑道︰「你漂亮麼?我可瞧不出。」
小鮑主道︰「瞧不出還瞧什麼!」
鐵娃笑道︰「瞧不出還是要瞧的。」
小鮑主眼波一轉,望著鐵娃身後,突然笑道︰「呀!可真想不到,你怎麼也來了,你瞧這鐵娃直瞪著我瞧哩,你……你難道不吃醋麼?」
鐵娃嘻嘻笑道︰「不管是誰來了,我也不會回頭,我只是代表大哥看住你,你就莫想走,可也是走不了的。」
小鮑主又惱又恨,咬著嘴唇,呆了半晌,突又笑道︰「我知道有個地方,滿街都是牛肉,堆的比山還高,你若是去了,包管你可以盡情吃個飽。」鐵娃笑道︰牛肉?嘿!鐵娃不稀罕。」小鮑主笑道︰「但那里的牛肉,味道可跟別的地方不同,包管你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牛肉,你只要聞著那昧道,不吃都不行。」鐵娃眨了眨眼隨,道︰「真的?」
小鮑主見他已有些活動了,喜道︰「自然是真的,你不信,我帶你去瞧瞧好麼?」
鐵娃道︰「真的?」
小鮑主大喜道︰「那麼……咱們快悄悄走吧!」
鐵娃笑道︰「好,等大哥來了,咱們一齊走……
小鮑主又呆了一呆,跺腳恨聲罵道︰「死笨牛,真是個活活的死笨牛。」
她雖然滿肚子花樣,一腦門主意,但遇著這石頭似的牛鐵娃,再妙的主意,可也全都沒有用了。
她見著眾人的注意力俱都集中在那劍陣之上,本待乘機溜走,但有這雙牛眼楮盯著她,她哪里走得了。
轉目望去,只見別人果然俱都沒有注意到她和鐵娃的對話,再瞧方寶玉,他竟還未動一下。
潘濟城、萬子良並肩而立。
潘濟城忽然悄聲笑道︰「公孫不智,果然大智,他想出的這主意,明雖仿佛幫著寶玉,其實卻是叫寶玉非敗不可。」萬子良道︰「怎見得?」潘濟城道︰「若以武功而飽,六大掌門身份雖尊,但單獨誰也不是寶玉敵手,但這六人組成的劍陣,卻無異銅牆銑壁,莫說方寶玉,就算紫衣侯復生,周老前輩親臨,也萬萬休想闖得出來的。」
萬子良道︰「這……這也未必見得。」
潘濟城道︰「不錯,他們若無顧忌,只耍擊倒一人,便可闖出,但若將他們也置于寶玉此刻之地位,既不敢對這六人絲毫冒犯,更不敢隨意施出殺手,若想闖出這劍陣,委實比登無還難。」萬子良尋思半晌,頷首道︰「確是如此。」
潘濟城道︰「瞧寶玉此刻之模樣,似已存心求敗了,只是此刻聲名方自挽回,經此一敗,只怕難免又有傷損。」
萬子良苦笑道︰「若是換了在下,也只有如此。」
再瞧寶玉還是木立不動,果然毫無求勝之感。
這時旭日漸高,秋陽漸烈。
企立在日光下的群雄,似已漸感不耐。
「天刀」梅謙與蔣笑民並肩而立。
蔣笑民忍不住道︰「瞧方少俠如此模樣,莫非是想以定力求勝?等到六大掌門心神稍有浮躁之時,他便可乘機沖出。」
梅謙接頭笑道︰「這六大掌門人又有哪一個不是數十年的修為?武功雖因天資不及方寶玉,但定力都絕不致在方寶玉之下。」
蔣笑民側目望去,但見那六大掌門人,一個個果然懼是神安氣詳,就連鐵髯道長,都無半點浮躁之象。
但寶玉非但仍無舉動,就連絲毫有舉動的征象都沒有。
蔣笑民皺眉道︰「如此說來,方少俠難道已無取勝之心,直到時限一到,便要自承落敗不成?這豈非有些……」
梅謙截口笑道︰「方寶玉絕不致自承落敗。」
他競說得如此肯定,蔣笑民忍不住問道︰「何以見得?」
梅謙道︰「只因這一戰情況甚是特殊,寶玉縱能闖出,于六大掌門之聲名並無損傷,但寶玉若不能闖出,則非但他聲名有礙,就連周老前輩的面子也不好看,方寶玉是聰明人,怎會做這樣的傻事?」
蔣笑民沉吟道︰「話雖說的不錯,但以在下看來,方少俠實無半分取勝機會,他自已只怕也知道如此,是以至今未有舉動。」
梅謙輕四道︰「在下雖是那般猜測,卻實也猜不透寶玉究竟在弄何玄虛,無論如何,他若想闖出,此刻便該有所動作,方能引得對方露出空門,他這樣站著不動,的確是萬萬無法沖出去的。」
那邊一木大師與丁老夫人又何嘗不在暗中議論。
丁老夫人道︰「大師可覺寶玉如此有些奇怪?」
一木大師道︰「的確有些奇怪,他如此做法,只有一個解釋,那便是他暗中早有成竹在胸,不動則已,一動便能沖出,但……」
丁老夫人四道︰「但普天之下,又有誰能一舉沖出六大掌門的劍陣?這孩子若真有如此想法,那也未免自視太高了。」
眾中暗中紛紛猜測,雖然猜不透寶玉的心意,但算來算去,卻都覺寶玉此刻實已是有敗無勝。
旭日更高,時限更近。
這時就連有限幾個還替寶玉抱著希望的人,也懼都絕望了,都道寶玉之自承落敗,已不過只是遲早間事。
哪知就在這時,寶玉身形突動!
他腳下一個錯步,身形的溜溜一轉,雙掌輕輕劃了個圈子——六柄長劍的劍尖,因著這一轉之勢,連成了一線,劍尖互擊,發出叮的一明。
這時陽光自東方斜斜照射過來,恰巧照在這一線劍尖上,劍尖閃光,這閃光也隨著一轉。
六大掌門但覺眼前強光一閃,雙目不由得一眨。
這是一剎那,世上再無任何言語能形容出這一剎那購速度——強光一閃,立即消失。
六大掌門眼簾一眨復張,而方寶玉竟已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剎那間,神奇的月兌身于劍陣之外。
等到六大掌門再張眼時,方寶玉已蹤影不見。
群豪早已瞧得呆了,真正的呆了,大家本都睜大了眼楮在瞧,卻誰也未瞧出這是怎麼回事。
就連丁老夫人也不禁失聲道︰「真的不動則已,一動便已沖出,但……但他這是如何沖出來的,大師,你可說得出個道理來麼?」
一木大師尋恩半晌,沉聲嘆道︰「方少施主之絕技,端的令人嘆為觀止,他身法之輕靈,姑且不論,最驚人的是,他競早已算準了陽光照射的角度,也算準了劍尖反射的角度,他便抓佐那稍縱即逝的一剎那,帶動劍陣,使得那反射閃光恰巧自六位掌門大師跟前一一閃過,這突來的陽光一閃,自使得六位掌門大師心神一疏,劍陣自也因之一頓,方少施主便也抓住了這一剎那,自那劍尖之上,飛身掠出。」
群豪驚震之下,自都在听他說話,听了這番話後,人人更是目定口呆,這樣的武功,這樣的機算,眾人實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一木大師合十長嘆通︰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不想方少施主之武功心法,果然已能上參天意,會通天機,老僧暮年能見武林出此不世之才,實是不勝之喜。」
方寶玉早巳翻身拜倒,道︰「弟子失札了。」…
六大掌門俱是驚喜交集,鐵髯道長招須長笑道︰「好!好!這孩子竟能將太陽光都用做他制勝的武器,世上還有誰是他的敵手,咱們敗的總也算不冤了。」這時群豪間才爆發出如雷的采聲。
震耳的喝采聲,直至盞茶功夫後,才漸漸消沉。
突然,擁擠在前面的群豪,覺得後面人們的采聲,笑聲,一齊停頓了,停頓得是那麼突然,那麼奇怪。
群豪忍不住轉頭望去,只見後面不但采聲已停頓,而且人群兩面分散,讓出了一條道路。
七八條彪形大漢,大步自分開的人群中走過來了。
這七八條大漢俱是神情栗悍,服裝怪異,腳下懼都穿著雙長可及膝的中皮靴,將那雖鮮艷似已陳舊的寬邊褲,塞入靴筒內,看來就像是燈籠似的,上身精赤,只穿著件繡花織錦小馬甲,露出一身紫銅色的肌膚,那有如鐵打般高大的身軀,走入人叢,更宛如鶴人雞群一般,
為首的一人,更是氣概威猛,滿面虯髯,昂首闊步,目光睥睨,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狂傲不群的栗悍之氣,像是天生的慣于發號施令,天生的不將別的人瞧在眼里似的。
奇怪的是,這些野性末馴的栗悍漢子們,此刻竟都是雙眉深皺,面色沉重,顯然是憂慮重重,有著心事。
山風吹過,一陣陣又咸又腥的海水氣味,自大漢們身上散發出來,群豪間已不禁發出竊竊私語︰
「海盜!這必定是海盜!」
「不錯,那為首的那人,正是海上大豪,‘紫髯龍’壽天齊,我一瞧那部黑中透紫的大胡子,就認出他了。」
「海上群豪,足跡向不能踏出沿海百里之外,這是江湖中百年老規矩,海盜們一向遵守不渝,今日規矩毀了,竟遠來這里,莫非這幾年海上的生意不好,‘紫髯龍’竟想到陸上來闖闖天下?」
「不對,‘紫髯龍’又非呆子,他縱想生事,也不會在此時此地,就憑上面的幾位主兒,有哪位石能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那麼,他們此來又為的是什麼?」
紛紛議論間,紫髯龍已大步走到擂台前,目光一閃,展顏笑道︰「好,好,武林高人,果然全在這里。」抱拳接道︰「海上壽天齊,拜見各位。」
武當鐵髯道長沉聲道︰「海上群豪,足跡向不履中原,今日遠至,所為何來?」
壽天齊道︰「特來報訊!」
鐵髯道長道︰「是何情訊,竟能勞動尊駕?」
壽天齊道︰「烏鴉飛百里,報凶不報喜。」
海上群豪之首,不遠千里前來報訊,此事本已大不尋常,既是報凶而來,這凶訊自然嚴重得很。
群豪不禁群相動容。
鐵髯道長道︰「忠禽報凶,誠友傳警,尊駕古道熱腸,貧道先致謝意,再聆大教。」
紫髯龍躬身道︰「不敢!」
目光四掃,接口道︰「明人眼前不說假話,壽天齊做的是何生涯,各位想必早已知道。」
鐵髯道長道︰「尊駕劫富濟貧,海上稱俠,天下武林,莫不耳聞。」
這兩人懼是聲如洪鐘,氣概威猛,言語之間,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要知鐵髯道長昔年也是盜中之俠,是以對海上梟雄,絕無半分輕賤之心。
紫髯龍朗聲大笑,道︰「壽某闖蕩海上,多行遠域,尤其東瀛海倭近來常擾江浙沿海,壽某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以近來東瀛北海,九州沿海一帶,壽某也常去拜訪,他們的日子端的也過得不甚安寧。」
銑髯通長捋髯道︰「好!」
這位名門大派的掌門的宗師,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似又燃起昔日的火焰,須眉皆動,豪氣橫飛。
少林掌門瞧得不住皺眉,卻又不住微笑。
紫髯龍道︰「七月上旬,壽某在九州沿海拜訪了一周,收獲倒也足以彌補咱們江浙沿海百姓所受的損失而有余,于是壽某便燒肉置酒,稿勞搞勞弟兄們近日的辛勞,哪知就在那天晚上,咱們船上便發生件怪事。」
銑髯道長動容道︰「什麼事?」
紫髯龍道︰「那一日弟兄們大都盡歡,壽某也已大醉,只因口自們船離海岸不近,縱有驚變,咱們無論要打、要走都來得及,是以大家便不免警戒稍松,眼見這一夜即將平安渡過,誰知到了黎明之前……」鐵髯道長道︰「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事變每多在此時發生。」
紫髯龍嘆道︰「正是如此,那一夜黎明之前,我突被一陣刺痛驚醒,張開眼來,便瞧見眼前一道劍光,繚繞飛舞……」
說到這里,他面色已不覺微微變色,顯見那一夜他所受到驚悸,競至今猶殘存在他心底。
鐵髯道長動容道︰「劍光繚繞……那人呢?」
紫髯龍道︰「當時我只見到那劍光天矯盤旋,有如天際神龍一般,變化無方,競瞧不見那持劍之人的身影。」
鐵髯道長道︰「呀!好快的劍……後來怎樣?」
紫髯龍道︰「接著,我便听得手下弟兄慘呼之聲,一聲接著一聲發出,中間幾乎沒有間隔,數十聲驚呼,听來竟宛如同時發出來的。」
鐵髯道長道︰「那時你便怎樣?」
紫髯龍道︰「那時我委實已被驚得呆住,等我大呼躍起,那劍光竟已穿窗面出,只閃了一閃,便瞧不見了。」
鐵髯道長道︰「你……你難道未追出去?」
紫髯龍道︰「我自然立刻追至窗口……」
鐵髯道長忍不住又自截口道︰「你可曾瞧見了他?」
紫髯龍道︰「那時夜已深沉,殘星微光,映照著千頃碧波,我依稀只瞧見一條灰白色的人影,宛如海上神仙一般,踏波而行,我要了望眼楮,想要再瞧仔細些,哪知就在這霎眼之間,那人影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群豪面面相覷,心中似有所悟,只是末說出口來。
紫髯龍道︰「我回轉身,閃閃燈光照耀下,便赫然發現,我的艙中百十兄弟,每一人眉心,都多了條創口,鮮血猶自未干。」
他說到這里,七、八條大漢,不由自主,都往自己眉心模了一下,每個人眉心正中,果然都有條淺淺的劍創。
無相大師突然道︰「你船艙中弟兄共有多少?」
紫髯龍道︰「連在下在內,共有九十七人。」
無相大師失聲道︰「此人在剎那之間,競能連傷九十七人,這樣迅快的劍法,老僧當真是听所末听,聞所未聞。」
鐵髯道長沉聲道︰「他若將這九十七人俱都殺了,倒也不甚難,最難的是,他不過只是將這九十七人每人俱都輕輕劃了——劍,而以此刻這幾位的創口看來,他這九十七劍不但所劃的部位完全一樣,就連力道之大小,也無絲毫差異,此人之劍法,又何止迅快而已,簡直已出神入化。」
紫髯龍嘎聲道︰「當時我等在艙中,有的仰臥,有的俯身,還有的只是斜倚在那里,每人的姿式,懼都不同,但他那柄劍上,卻生像是長了眼楮一般,一劍劃下,必在眉心,我……我真想不通他這劍是如何劃下的?」
方寶玉緩緩道︰「據弟子所知,世上只有一人,具有如此準確、迅快的劍法,也唯有他能將劍尖的力道,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
鐵髯道長道︰「誰?」但他並未等寶玉答話,便已月兌口道︰「不錯,是他,東海白衣人!」
群豪再度嘩然︰
無相大師皺眉道︰「但他如此做法,卻又為的是什麼?難道他與齊施主你有何仇恨?」
紫髯龍苦笑道︰「在下還不配和他有什麼仇恨,何況他著真的與在下有什麼仇恨,在下便也活不到現在了。」
鐵髯道長道︰「既無仇恨,又是為何?」
紫髯龍道︰「留爾性命,為吾傳警。」
鐵髯道長皺眉道︰「此話怎講?」
紫髯龍道︰「我等驚動過後,便瞧見桌上有封書信,書信之旁,還有張短柬,上面便是寫著這八個字。」
鐵髯道長道︰「那封信上又寫著什麼?」
紫髯龍道︰「信封上只寫著交中土武林,這筒簡單單五個字,也沒有寫究竟要交給誰,但在下部已想到,此信必定與白衣人七年之約有關,他劍創我等,只怕也是為了示威,是以在下便盡快趕回,正在躊躇,不知要將這封信交給誰才好,幸得有此次泰山之會,聚集了天下英雄,倒為在下省了不少人事。」
無相大師沉聲道︰「信在哪里?」
他話未說完,紫髯龍已取出書信,雙手奉上。
純白色的信箋,卻是鮮紅的宇。
「敬啟者︰紫衣侯競死,吾實傷感,天下雖大,對手難尋,此人一死,吾更寂寞,吾至今方知求勝雖難,求敗更不易。
然七年之約,不可不赴,來年花朝,當赴中士,但願東海之濱,有人能以三尺劍,賜我一敗。
東海白衣人。」
拙樸的字跡,簡短的語句,但宇里行間,卻有一種蒼涼牡闊之豪氣,直逼人眉睫而來。
方寶玉、萬子良、鐵髯道長等人,仔細咀嚼「賜我一敗」四字的滋昧,更覺熱血騰騰,不能自已。
就只這簡簡單單四個宇,已盡道出這絕代劍手睥睨天下的威風,也道出他內心的寂寞與蕭索。
寶玉喃喃道︰「普天之下,除了這東海白衣人外,還有誰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有誰夠資格說出這樣的四個字來?」
鐵髯道長捋須瞪目,大喝道︰「你!」
不錯,此時此刻,方寶玉正是天下英雄希望之所寄,普天之」下,已唯有他被認為能與白衣人一戰。
深秋、夜涼,蒼竄高闊,繁星滿天。
萬竹山莊,庭院深沉,晚風吹來,吹動了萬竿竹影,秋蟲與竹韻相和,正仿佛天送清音。
繁星下,竹影間,果佳茗香,十余人品若圍坐,娓娓清談,局外人遠遠望去,突如神仙一般。
這十余人本無愧于這良辰美景,只因他們懼都是當今天下武林之絕頂人物,只是,此刻他們之心情,卻已無享受這佳茗美景之情趣。
轟動一時的泰山之會已結束,眾人心頭,自不免帶著一份曲終人散後,難免要有的惆悵。
但除此之外,他們心里還有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這問題才是這些武林絕頂高手心情沉重的最大原因。于是,談鋒終于漸漸轉至這問題……
無相大師道︰「火魔神之約,方少施主不知是否已決定前赴?」
寶玉恭聲道︰「弟子既已答應,焉有毀約之理?」
無相大師道︰「哦!」
他心中顯然有話確難出口,目光緩緩移向如意老人。
如意老人干咳一聲,道︰「在……這……」
寶玉道︰「前輩們有話只管教訓,弟子……」
鐵髯道長沉聲道︰「無相道兄,如意道兄所說的話,也正是貧道要說的話,只是……這話確是有些難以出口。」寶玉沉吟半晌,垂眉道︰「前輩們莫非是要弟子不赴此約?」
如意老人嘆道︰「江湖俠義,一諾千金,咱們這些老頭子,若是要你毀約,豈非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
他苦笑一聲,接道︰「但此事委實關系重大,咱們雖不能要你毀約,都又不得不要你再多加考慮考慮,然後再作決定。」
寶玉道︰「弟子實已再三考慮,但……」
如意老人截口道︰「若是換了別人,既已允諾,自是永無更改,但你……唉!你此刻身份已與別人大不相同,天下武林同道的希望,此刻實都已寄托在你身上,只等著你與那東海白衣人作一決戰。」
鐵髯道長接道︰「你若為了要赴此約,而有了什麼三長兩短,而不能赴東海之約,那……那又當怎生是好?」
寶玉垂首道︰「這……弟子……」
如意老人緩緩道︰「昨日泰山會後,群豪猶自依依不舍散去,為的只是要多瞧你一眼,那時泰山之上,千百道目光,又有誰不是瞧在你身上……只要你去瞧他們的目光一眼,便可知他們對你的期望是何等深厚。」
寶玉道︰「這……弟子知道。」
鐵髯道長道︰「你既知道,便該權衡此事之輕重,你若為了往赴火魔神之約,而令天下英雄失望,是否值得?」
如意老人接道︰「何況,火魔神那廝本就是個無信無義的惡徒,你縱失約于他,普天之下,也絕無一人會說你的不是。」方寶玉垂目默然,顯然心中也甚是矛盾。
無相大師嘆道︰「老伯們並非說你此去必有三長兩短,只是,在明中花朝之前,你必須養猜蓄銳,使自己精神、體力,俱都達到巔峰,以期能一戰而勝……想那火魔神既如此求你,白水宮顯見絕非易與之地,你此去縱無傷損,但精神、體力之消耗,必定十分可觀,對你與白衣人之戰,影響也必定甚是巨大,你若因此而……而敗,那豈非要令天下英雄,俱都為之扼腕!」
寶玉仍然低垂著頭,仍是默然無語。
餅了半晌,還是鐵髯道長忍不住問道︰「你可決定了麼?」
寶玉緩緩道︰「還未曾決定。」
無相大師道︰「你不妨再作三思,老僧等雖然如此說,但去與不去,這決定還是全由你自家作主……」
目光四掃一眼,微微笑道︰「看來你我今夜又得打擾萬莊主了,明日清晨,听了方少施主回音後,再趕回去也不遲。」語聲之中,長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