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聲中,只听毛臬緩緩道︰「孩子,你不要怕,這些人擊不倒你爹爹的……」
他笑聲一頓,目光變得更是陰鷙深沉,接口道︰「你爹爹未至此間之前,早已留下了後著,區區一兩個打擊,在你爹爹身上,又算得了什麼?」
毛文琪又自一呆,對她爹爹,她心里不知是痛惜抑或是欽佩,經過這樣的打擊,她爹爹猶能屹立不倒,做女兒的自不禁會生出欽佩之心,但一想到那也是永遠打不倒的敵人仇恕,她不禁更是心碎。
毛臬目光正在探索著她愛女的心事,他知道他女兒心里必定隱藏著一些秘密,秘密地瞞著自己!
心念數轉之間,他突地月兌口道︰「我知道了!」
毛文琪心頭一顫,道︰「你老人家知道了什麼?」
毛臬緩緩道︰「繆文便是仇獨之子,仇獨之子便是繆文!」
這武林梟雄,心智果然超人一等,毛文琪但覺身子一震,悄悄後退了幾步,淚珠已不禁流下面頰!
便在這剎那之間,突听一聲大喝,道︰「毛臬,你看看誰在這里?」
靈蛇毛臬駭然望去,只見西湖湖心之中,突地鑽出了一個白發蒼蒼的人頭,自發白髯,被湖水浸得緊緊貼在一起,一雙老眼之中,精光閃爍,赫然竟是那稱雄水上的老英雄火眼金雕蕭遲!
毛臬大喝一聲,掌中長鞭,閃電般的向蕭遲揮了過去!
蛇鞭雖長,但他一鞭揮去,距離那蕭老雕卻仍有一段距離,只不過空白打得湖水四下飛激而已!
蕭老雕狂笑道︰「姓毛的,你神氣什麼?在地上你縱能耀武揚威一時,但水面上的天下,卻是老夫的。」
他踏水立在湖中,湖水僅及膝頭,水性之精熟,當真不愧是稱雄水面數十年的老英雄!
靈蛇毛臬怒極之下,冷笑道︰「蕭老兒,你敢上船來麼?蕭老雕狂笑道︰「我上船作什?此刻湖水下已潛伏了數百條我高郵、洪澤湖的水上男兒,你可要下來飲些湖水麼?」
靈蛇毛臬心頭一震,只見水花一冒,蕭金鯉突地自湖水下鑽了出來,踏水大笑道︰「姓毛的,還認得我麼?」
蕭老雕微笑道︰「平兒與這廝多說什麼,下面的弟兄們可己準備好了?」
金鯉蕭平道︰「隨時都可動手!」
蕭老雕緩緩道︰「動手!」
金鯉蕭平應了一聲,雙掌一合,游魚般沒入水中,水面僅只起了一團輕輕的漣漪,瞬即平復!
靈蛇毛臬又驚又怒,忍不住大喝道︰「蕭老兒,你到底要玩什麼手腳?」
蕭遲大笑道︰「你多問什麼,看一看便可知道了!」
話聲未了,只听轟地一聲,毛臬鄰近幾條船,突地向下沉去,他腳下亦且砰地一震,船身向下直陷!
毛文琪嬌叱一聲,道︰「爹爹快退!」
立見幾條黑衣漢子,扳上船舷,她長劍一揮,一溜火光閃過,那幾條漢子,便又沒入了水中!
靈蛇毛臬早已閃動身形,掠上湖岸。
他身形方起,船身便已急沉,昏迷未醒的林琳,便落入湖中,毛文琪無暇他顧,長劍一掄,隨身急轉!
但見一團紅光,裹住她縴柔的身影,唰地掠上岸邊!
靈蛇毛臬仰天笑道︰「蕭老兒,你又豈能奈何老夫?」
蕭老雕哈哈一笑,道︰「老夫豈是真的要殺你,只不過是想看一看你狼狽鼠竄而逃的慘狀,便已心滿意足了!」
靈蛇毛臬勃然大怒道︰「蕭老兒,除非你能永遠躲在水下,否則只要你一踏上陸地,老夫便立時將你亂刀分尸而死!」
蕭老雕嘻嘻道︰「如此說來,你此刻是要在岸邊等候著的了!」
毛臬大喝道︰「正是!」
蕭遲笑道︰「你家里火勢已起,再不回去看看,便要被燒得片瓦不存,你若在此等侯老夫,太行山金家兄弟一定高興得很!」
靈蛇毛臬又自一愣,只听蕭遲接口大笑道︰‘姓毛的,你切切記著,從今以後,切莫再踏上水面,只要你一到水上,老夫必定在水下等著!」大笑聲中,他身子一沉,便已消失無影!靈蛇毛臬雙拳緊握,木立半晌,目光中不禁露出些黯然失意之色,長嘆一聲,含恨自語︰「毛臬呀毛臬,你為何不練好水性,至令今日被小人所欺……」
毛文琪幽幽一嘆,接口道︰「爹爹,還是回去看看的好!」靈蛇毛臬狠狠一跺足,道︰「燒都燒了,還看什麼?」
口中雖在如此說話,人卻翻身掠去!
此刻日色雖未沉落,但天畔忽地掩來幾片烏雲,使得本極晴朗的江南天氣,變得十分陰黯慘淡!
西湖四周,早已全無人跡,毛臬父女身形飛掠,片刻間,但聞一陣焦木之氣,撲鼻而來。
毛臬面色越發陰沉,接連幾個起落後,抬眼望處,但見自己那雄闊的莊院,竟已變作了一片火海!
他莊院佔地雖廣,但四周卻無毗連的人家,此刻更無一人救火,只有數十騎黑衣騎士,在火場四周飛馳不已。
靈蛇毛臬知道即使有人救火,也都被這些騎士趕跑,自己留守在莊院的門下,想必不是跑了,便已遭了毒手。
他急怒之下,大喝一聲,飛掠而去。
哪知那些騎士似乎早已算定了他要回來,不等他身形現出,便已飛騎奔去,逃得無影無蹤!
只听遠遠傳來一陣呼喝道︰「姓毛的,是我金氏兄弟燒了你的莊院,你若不服,盡避到太行山來找我金氏兄弟。」
呼聲漸漸遠去,與蹄聲一齊消逝!
毛文琪展動身形,在火宅四周飛掠了一圈,輕嘆道︰「爹爹,火已無法救熄了。」
靈蛇毛臬面沉如水,突地選了個火勢軟弱之處,飛身而入,毛文琪駭然驚呼一聲︰「爹爹……」
她隨之掠入了火宅,只見火勢雖在四面燃起,但只因莊院太大,是以正中的幾間廳房卻仍未被烈火燃著!
毛臬一掌震開了廳門,閃身而入……
突地,四面烈火包圍中的廳堂里,竟傳出了一聲冷笑!
毛臬心頭一驚,猛然頓住了腳步!
只听那冷笑之後緩緩道︰「毛臬,你來了麼?我已在此等了許久了!」
靈蛇毛臬大喝一聲︰「什麼人?」
毛文琪劍不離掌,已隨之人了廳堂。
滿廳火煙彌漫,廳堂深處,冉冉現出了一條身影,飄飄地緩步走在煙火里,有如白雲霧中出現一般!
靈蛇毛臬一生行走江湖,大風大浪之事,不知經過多少,刀頭舌忝血、劍底驚魂之事,更不知干了幾多。
但在這剎那之間,他心頭卻不由自主地泛出一陣寒意,雙掌護胸,微退一步,口中顫聲道︰「你莫非便是仇……」
那人影冷笑一聲,突然一步走出了煙火,道︰「你看看我是誰?」
煙火散處,但見他錦袍華服,步履從容,但眉梢眼角,卻帶著一種森森寒意,赫然正是仇恕!
毛臬、毛文琪齊地驚呼一聲,毛文琪嬌弱的身子,己不禁有如風中柳枝般微微顫抖了起來!
仇恕目光森嚴,冰刀般盯在毛臬面上!
他故意不去望毛文琪一眼,一字字緩緩道︰「毛臬,你看清楚了麼?我便是仇先生的後人,來向你討還十八年的血債!你可要看清我的真面目?」
煙火欲散還聚,依稀地籠罩著仇恕的身影!
靈蛇毛臬抬眼望去,只覺這少年的身形面容,活月兌月兌正是十八年前,莽蒼深山中那騎馬獨行的仇先生的影子,漂渺在雲霞間!
剎那之間,靈蛇毛臬仿佛是見著了仇先生的幽靈一般,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他只覺一陣寒意,冷透了全身,身不由主地向後退去,寬闊的額角上,也已沁出了大的汗珠!
仇恕冷叱一聲!
「血債未還,你便想走了麼?」
他雙掌下垂,一步步向毛臬走了過來,每走一步,都像是一腳踩在毛臬的心上,使得他心弦一震!
他並非膽怯之徒,但此刻見了仇恕,不知怎地,竟心虛膽戰起來,只因十八年前仇先生的余威仍未在他心頭消散,那「十年之後,血債血還」八個血淋淋的字跡,更一直令他寢食難安。
毛文琪緊咬銀牙,突地嬌喝一聲道︰「爹爹,你快去,待我擋住他!」
語聲未了,仇恕的身子已輕煙般飛起,掠過了毛文琪,斜斜一掌,擊向靈蛇毛臬胸膛之間!
他身法輕靈,招式詭異,舉手投足間那種瀟灑的神態,赫然竟是仇先生昔年的模樣!
靈蛇毛臬膽寒之下,竟不敢抵擋,狂吼一聲,轉身奔出!
仇恕冷叱道︰「哪里去?」他肩頭微聳,正待縱身追出!毛文琪已嘶聲道︰‘仇恕……你不要追了……」語聲顫抖,滿含幽怨悲憤,仇恕心神一顫,再也不肯回頭,緊握雙拳,緊咬牙關,筆直追出!毛文琪滿面淚痕,唰地刺出一劍,劍尖也不住顫抖!她見到仇恕全未閃避,心中悲哀暗忖︰「我若一劍殺死了你,我也陪著你死……」
心念乍轉,突見仇恕反手揮出一掌,食中兩指,疾彈毛文琪劍尖,只听「叮」的一聲,仇恕突覺指間一麻,勁力全消,身形竟無法再進一步!
毛文琪顫聲道︰「你……你為什麼定要復仇?」
仇恕深深吸了口氣,道︰「父仇不共戴天!」
毛文琪流淚道︰「對,父仇不共戴天,但要殺我爹爹,我只有先殺了你!」
仇恕突地轉叱一聲,身形極其奇妙地一轉,全身骨節,有如全都是活的一般,一掌拍向毛文琪面門!
毛文琪雙目一闔,垂下長劍,道︰「你殺了我也好,我反正不想活了!」
仇恕只覺胸間一股熱血上涌,硬生生頓住了手掌!
毛文琪那滿面淒楚幽怨之色,那一連串流落在胸前晶瑩的淚珠,使得他鐵石般的心腸,也亂了起來!
毛文琪緊閉著眼簾,流淚道︰「我爹爹已經老了,此刻又已是眾叛親離,無家可歸,你已害得他夠慘,還要對他怎樣?」
仇恕突地雙眉一軒,大喝道︰「他害得我爹爹怎樣了?連尸骨都不能保全……」
喝聲中他身形倒縱而出,只因那強烈的仇焰,已燃斷了情絲,毛文琪雖然追出,卻已迫不上了!
仇恕身形一轉,自烈焰上飛掠而出,腳尖方自點地……
突听一聲大笑道︰「你逃來逃去,還是逃不掉的!」
笑聲未歇,兩條人影如飛鳥般墜在他面前!
仇恕微微一驚,轉目望去,只見一胖一瘦兩個華服的老人,並肩站在他面前,赫然竟是潘僉、程駒!
仇恕一見他兩人,不禁暗中嘆了口氣,定下腳步。
毛文琪已隨後趕來,見到他兩人,也不禁為之一怔。
程駒遙指西方,道︰「毛姑娘,你爹爹從那邊走了,你快追去吧。」
潘僉接口道︰「這小伙子有我兩個老頭子攔住他,便像是孫悟,空套上了緊箍咒一般,再也走不了啦!」
毛文琪身形微頓,深深瞧了仇恕一眼,面上淚痕未干,似乎想對仇恕說些什麼,又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程駒笑道︰「你要說以後再說吧,此刻還是快走的好!」
毛文琪慘然一笑,緩緩道︰「謝謝兩位前輩……霍然轉過身子,向程駒所指的方向追去,她雖然沒有再回頭看上一眼,但櫻唇卻已被她暗中咬破!仇恕呆了半晌,失聲長嘆道︰「我知道你們要阻我復仇,是以才一直躲避著你們,父仇不共戴天,你們又何苦……程駒嘿了一聲,截口道︰「你口口聲聲都是父仇不共戴天,你難道忘了你的母親,你若殺了毛臬,你母親會多麼傷心?」
潘僉面上已無半點笑容,接口道︰「若不是你母親再三關照我們,我兩人又何苦奔波千里地趕來,你能忘記她的話,我們卻忘不了的!」
程駒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話你母親對你說過多少次,你父親死了,你縱然殺了毛臬,他也不能復生!」
潘僉道︰「何況你也曾經說過,自己不親手殺死毛臬,如今你已整得他夠慘了,還要對他怎樣?」
他兩人一句接著一句,根本不給仇恕說話的機會。
仇恕低垂著頭,目光閃動不定,心中自也在不住地轉動著心思,良久良久,他方自長嘆一聲,道︰「既是兩位叔父來了,小佷還有什麼話說……」
程駒截口道︰「我不管你有無話說,也不管你願不願意,反正我兩人今後跟定了你,直到將你送回你母親那里為止。」
仇恕道︰「一切全憑叔父們的吩咐!」
程駒、潘僉齊地展顏一笑,道︰「這樣才是好孩子……」
仇恕道︰「小佷那里美酒甚多,且請叔父們去共飲一杯!」
程駒大笑道︰「這樣就更是好孩子了!」
兩人隨著仇恕,回到他那所宅院,「還魂」一走,梁上人門下也俱都散去,這宅院中便空無人跡。
仇恕掌上了燈火,取來了美酒,雖然有酒無肴,但三人卻喝得甚是開心,仇恕渾然忘去了心事!
一壇酒下去,仇恕仍然面色不變,程駒卻已面紅耳赤,潘僉更是神態大亂,頻頻呼酒!
仇恕立即又取來另一壇酒,這一壇酒喝將下去,程駒、潘僉便早已爛醉如泥,再也省不得人事!
仇恕目光閃動,低呼道︰「程大叔,潘二叔……潘僉、程駒哪有回應,仇恕伸出了手掌,在他兩人面前搖了幾次,他兩人亦毫無所知!仇恕長長嘆了口氣,道︰「兩位叔父休怪小佷無禮,小佷為了要報父仇,說不得只有暫時委屈兩位叔父一下了。」
他一手一個,將程駒、潘僉抱進了地窖,地窖中滿是美酒,他便將程駒、潘僉輕放在酒壇之間。
這壇中之酒,俱是多年陳釀,人口雖醇,但醉後卻不易醒,仇恕雙手一指,喃喃道︰「兩位叔父這一醉至少三日,那時小佷早已去得遠了,失禮之處,只好等小佷報了父仇,再來請罪。」
他走出地窖,鎖上了門,那地窖之門甚是沉厚。程駒、潘僉要出來,至少還得花一番手腳!
一頓酒喝了將近一日,此刻又是黃昏!
西射的斜陽中,他突地發現大廳中竟多了兩條人影!淡淡的斜陽將他們的頎長的人影照射在牆壁上。
仇恕微微一驚,方自頓住腳步。
大廳中有人沉聲道︰「仇公子,還有酒麼?」
仇恕目光一轉,朗聲大笑道︰「酒自然有,卻要看看你是否有資格喝我的酒?」
他一步跨入大廳,只見兩個青袍人對坐在堂廳中的桌子兩邊,面上一片木然,赫然是兩個」還魂!
左面一個「還魂」笑道︰「在下可有資格飲酒?」
仇恕面容微變,輕叱道︰「你兩人誰是慕容惜生?」
兩個「還魂」齊聲大笑道︰「我兩人誰也不是慕容惜生!」
笑聲中兩人齊地手掌一揚,抹去了面上的易容面具。
仇恕轉目望處,只見這兩人一個鼻直口方,滿面正氣,眉間隱隱露出一條溝紋,正是金劍俠端木方正!
另一人劍眉星目,額下微髭。英俊的面容上,微微帶著一種對人生的厭倦之色,卻是一別經年的石磷!
這兩人突然現身,的確使仇恕出乎意料。
他又驚又喜,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金劍俠端木方正微笑道︰「小弟為兄台將一具尸身一直由靈隱寺背到毛臬家里,不知是否有資格喝一杯仇兄的美酒?」
仇恕包驚更喜,月兌口道︰「原來是你!」
這疑團他久已藏在心中,直到此刻才被揭破,三人久別重逢,端木方正不禁又自頻頻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