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子,竟頭也不回的去了。軒轅三光笑罵道︰「這牛鼻子好沒良心,居然連謝都不謝你一聲。」小魚兒道︰「大恩不言謝,這話你都不知道。」他一面說話,一面撕下塊衣襟,去纏肩上的新傷,只是一只手仍和江玉郎銬在一起,行動自然不便。軒轅三光奇道︰「你兩人為何如此親熱…………」小魚兒笑道︰「你若能叫我們不親熱,就算你有本事。」
軒轅三光又拾起那柄刀,突然一刀,向那手銬上砍了下去,只听「錚」的一聲,火星四濺,尖刀竟斷成兩段!
江玉郎嘆了口氣,小魚兒笑道︰「你瞧,我和他是不是非親熱不可?」軒轅三光笑道;「那也未必,你若不願和他親熱,某家不妨砍下他一只手來。」江玉郎面色慘變,小魚兒已笑道︰「縱然砍下他的手,這鬼玩意兒還是在我手上,倒不如留他在我身旁,還可陪我聊聊天……軒轅三光瞧著江玉郎的眼楮.緩緩道︰「你若不砍下他的手,只怕總有一日他要砍掉你的!」小魚兒道︰「你放心,他還沒有這麼大本事。」
軒轅三光大笑道︰「你這小表很有意思,某家本也想和你多聚聚,只是你身旁這小子一臉奸詐,某家瞧著就討厭……」
他拍了拍小魚兒的肩頭,人忽然已到了門外,揮手笑道︰「來日等你一個人時,某家自來尋你痛飲一場。」小魚兒趕出去,他人竟已不見了,這時夕陽正艷,滿山風影如畫,小魚兒想起那地底宮闕,竟如做夢一般。
由這‘玄壇廟」下山的路並不甚遠,兩人一口氣走了下去,天還沒有十分黑,遠處山城,燈火數點。
小魚兒長長松了口氣,笑道︰「想不到我居然還能整個人走下山來,老天待我總算不錯.’
江玉郎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忽然笑道︰「不知大哥要往哪里去?」
小魚兒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也得去。」
江玉郎笑道︰「小弟自然追隨兄長。」
小魚兒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固定購地方要去,只不過到處逛逛。」
江玉郎喜道︰「既然到處逛逛,不如先去武漢,那邊小弟有個朋友,家傳寶劍,削鐵如泥……」說到這里,他微微一笑,顫住語聲,他知道已用不著再說下去!
小魚兒果然已大聲道︰「走,咱們就去找你那朋友。」
他走了幾步,突又停下,笑道︰「你身上可帶得有銀子,咱們總得先到鎮上去買幾件衣服’……還得買件衣服搭在手上,否則不被別人看成逃犯才怪.。
江玉郎嘆道︰「大哥若讓小弟自那庫中取些珠寶,只要一件珠寶,買來的衣服只怕已夠咱們穿一輩子了.。」
小魚兒眨了眨眼晴,笑道︰「既然你也沒有,看來咱們只好去騙些來了。」話剛說完,突見前面一個人提著燈籠走來,手里提著個大包袱。
小魚兒和江玉郎使了個眼色,正想走過去.哪知這人瞧見他們,突然放下包袱,遠遠作了個揖,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那包袱里竟是四套嶄新的衣服,而且好像照著小魚兒和江玉郎的身材定做的,兩人打開包袱都不免吃了一驚。
江玉郎道︰「這……這是誰送來的?」
小魚兒皺眉道︰「咱們剛下山,有誰會知道?」
兩人想來想去,也猜不透是誰,只有先換上衣服,這時那山城中已是萬家燈火,兩人將一件紫緞袍子搭在手上,大搖大擺地走上大街,樣子看來倒也神氣,肚子卻已餓得「咕咕」直叫。
小魚兒道︰「那人既然送了衣服來,為何不好人做到底,再送些銀子。」
話猶未了,突見一個店家打扮的漢子奔了過來,陪笑道︰「兩位可是江少爺?方才有位客官寄了五百兩銀子在櫃上,叫小人交給兩位,還替兩位訂好了房間和酒菜。」
小魚兒和江玉郎對望了一服,江玉朗沉聲道︰「那人性什麼?叫什麼」
店家笑道,‘小人也不知道。」
江玉郎道︰「他長得是何模樣?」
店家道︰「小店里一天人來人往也有不少,那位客官是何模樣,小人也記不清了。」他連連作揖,連連陪笑,但無論江玉郎問他什麼,他只有三個宇︰「不知道。」
灑菜果然早巳備好,而且豐盛得很。
小魚兒笑道,「這人倒是咱們肚子里的蛔蟲,無始咱們要什麼,他居然都知道」
他嘴里說得雖開心,心里卻不免有些擔憂,尤其他想到自己和那「黃牛白羊」來的時候,一路上的情況豈非飽和此刻差不多,而自己此刻剛下山還不到一個時辰,怎地就有人知道?此人表面如此殷勤,暗中卻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他若真的全屬好意,又為何不敢露面。
江玉郎眼珠子直轉,顯然心里也在暗暗狐疑,只是這兩人年紀雖輕,城府卻深,誰也不肯將心事說出來。
到了晚間,兩人自然非睡在一間房里不可。
小魚兒打了個哈欠,笑道︰「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干什麼?」
江玉郎笑道︰「大哥莫非是想看看書。」
小魚兒大笑道︰「看來你倒真是我的知己!」
他話未說完,江玉郎已將那本從蕭主咪手里奪回來的秘笈自懷中取出,小魚兒想看,他又何嘗不想看。
秘笈上所載,自然俱是武功中最最深奧的道理,兩人好像都看不懂,一面搖頭一面嘆氣,但眼楮卻又都睜得大大的,像是恨不得一口就將這本秘笈吞下肚里,小魚兒瞧了一個時辰,又打了個哈欠,笑道︰「這書難看得很,我要睡了,你呢?」
江玉朗也打了個呵欠,笑道︰「小弟早就想睡了。」
兩人睡在床上,睡了一個時辰,眼楮仍是瞪得大大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若說他們在想那秘笈上所載的武功,他們是死也不會承認的,但到了第二天晚上,剛吃過晚飯,小魚兒就喃喃笑道︰「難看的書,總比沒有書看好。」
江玉郎立刻也笑道,「眼楮看累了正好睡覺,若是看精采的書,反倒睡不著了。’
小魚兒附掌道︰「是極是極,早看早睡,早睡早起,真是再好也沒有。」其實兩人心里都知道對方絕不會相信自己,但卻還是裝作一本正經。
尤其是小魚兒,他更覺得這樣不但有趣,而且刺激……一個人若是隨時隨地,甚至連吃飯大便睡覺的時候都要避防著別人害他、騙他,這種日子自然過得既緊張,又有趣,固然過得充滿了刺激。
兩人就這樣勾心斗角,竟不知不覺走了三天,這三天居然沒有發生什麼事,居然太平得很。這三天里,小魚兒卻時時刻刻覺得有個人在跟蹤著他,那種感覺就好像小孩兒半夜走路時,都覺得後面有鬼跟著似的,只要他回頭,後面就沒有人了,他若倒退著走,那人忽然還是又到了他身後。
小魚兒猜不透這人是誰,更猜不透這人是何用意,反正只要他覺得缺少什麼,立刻就有人送來。
他覺得這人好像是有求于他,在拍他的馬屁,但這人究竟有什麼事要求他,他還是想不透。
兩人沿著岷江南下,這一日到了敘州,川中民豐物阜,景象自然又和貧瘠的西北一帶不同。
小魚兒望著滾滾江流,更是興高采烈,笑道︰「咱們坐船走一段如何?」
江玉郎附掌道︰「妙極妙極,小弟也正想坐船。」
只見一艘嶄新的烏篷船駛了過來,兩人正待呼喚,船上一個簑衣笠帽的艄公已招手喚道︰「兩位可是江少爺?有位客官已為兩位將這船包下了。」
小魚兒瞧了江玉郎一眼,苦笑道︰「這人不是我肚里的蛔蟲才怪。」
他索性也不再問這船是誰包下的,只因他知道反正是問不出來的,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上去再說。
船艙里居然窗明幾淨,除了那白發艄翁外,船上只有個十五六歲的小泵娘,一雙大眼楮老是往小魚兒身上瞟。但小魚兒卻懶得去瞧她,他簡直─瞧見漂亮的女人就頭疼。到了晚上,江玉郎悄聲笑道︰「那位史姑娘像是看上大哥了。」
小魚兒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你長得比我俊,她看上你才是真的,只可惜你非得跟走我不可,否則你這小色鬼倒可去勾搭勾搭。」
江玉郎臉紅了紅,道︰「小……」小弟沒這個意思。」
小魚兒笑道︰「算了,你若沒有這意思,怎會提起她,又怎會知道她名姓。」
江玉郎臉更紅了,吃吃道︰「小弟只不過偶然听到的。」
小魚兒大笑道︰「你害什麼臊,喜歡個女孩子,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拿起只枕頭蓋住眼楮,竟似要睡了。
江玉郎道︰「大哥,你不看書了麼?」
小魚兒道︰「今天我睡得著,不用看了,你呢?」
江玉朗趕緊笑道︰「大哥不看,小弟自然也不看。」
兩人並頭睡在一床鋪蓋上,江玉郎睜大了眼楮瞪著小魚兒,也不知道了多久,小魚兒鼻息沉沉,已睡著了。
江玉郎悄悄將那秘笈掏了出來,輕手輕腳,翻了幾頁,正想看的時候,小魚兒突然翻了個身,一只手壓到書上,一條腿卻壓到江玉郎肚子上,江玉郎恨得直咬牙,卻又不敢吵醒他,只望他再翻個身,將手拿開。
哪知小魚兒這回卻睡得跟死豬似的,再也不動。
江玉郎氣得臉發白,眼楮里冒出了火,一只手模模索索,突然自被褥下模出柄菜刀,一刀往小魚兒頭上砍下!
就在這時,只听「嗖嗖」兩聲,接著,「當」的一響,兩粒干蓮子自窗外飛了進來,一粒打中菜刀,一粒打中江玉郎的手腕,無論力氣、準頭,都有兩下子,竟像暗器高手發出來的!
江玉郎手卻被打歪了,咬緊牙,忍住疼,菜刀雖沒有離手,但頭上卻已不禁疼出了汗殊。小魚兒像是半睡半醒,咿晤著道︰「什麼事,誰在敲鐘?」
江玉郎趕緊又將菜刀藏起來,道︰「沒」……沒有事。」
幸好小魚兒不再問了,鼻息更沉。
但江玉郎又怎能再睡得著覺?
這兩粒蓮子是誰打進來的?
達船上怎會有這樣的暗器高手?
那咳起嗽來、眼淚鼻涕就要一齊流下的白發艄翁,莫非也會是什麼隱跡風塵的武林異人?
那一天到晚只會亂飛媚眼的小泵娘,莫非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竟能以兩粒輕飄飄的蓮子當做暗器?
這簡直使江玉郎無法相信!
但不是他們,又是誰?這船上並沒有別的人呀!
何況,就算是他們,他們又為何要在暗中監視?為何要在暗中保護小魚兒?看他們和小魚兒根本素不相識。
江玉郎就這樣瞪大了眼楮,望著船頂,一夜想到了天亮,還是想不通這其中究竟是何道理。
他剛想睡的時候,小魚兒已醒了,又推醒了他,笑道︰「你睡得好麼?」
江玉郎強笑道︰「好極了,一覺睡到大天亮。」
小魚兒道︰「起來吧,睡得太多不好的。」
江玉郎道︰「是,是,該起來了。」
他臉上雖在笑.心里卻恨不得一拳打過去,到了船頭,兩眼見小魚兒精神抖擻的模樣,更恨不得─腳將他踢下河里。
那小泵娘已端了盆洗臉水過來,臉上在笑,眼楮在笑,那兩只深深的酒窩也在笑……她在笑什麼?
江玉郎眼楮盯著這兩只端著盆的手,只見這雙手又白又女敕,實在不像能發出那般強勁的暗器!
但一個終年勞苦的船家女兒,又怎會有這麼一雙白女敕的手?這祖孫兩人,莫非真的是喬裝改扮的!
船是新的,他們的衣裳也是很新,看來,他們扮這船家勾當,還沒有多久,也許就是沖小魚兒才改扮的。
但他們這樣做又有何用意?
小魚兒像是什麼都不知道,像是開心得很,洗完了臉,一口氣竟喝了四大碗稀飯,外加四只荷包蛋。
江玉郎卻什麼也吃不下去,只听小魚兒向那艄翁笑道︰「老丈,你貴姓大名呀」
那艄翁道︰「老漢姓史……咳咳,人家都叫我史老頭……咳咳,我那孫女倒有個名字……「咳咳,她叫史蜀雲。」
江玉郎暗中苦笑,這每說一句話就要咳嗽兩聲的糟老頭子,也會是個風塵異人、武林高手?
只听那史老頭道︰「雲姑,莫要吃蓮子了,吃多了蓮子,心會苦的。」
江玉郎又是一驚,扭轉頭,雲姑那雙又白又女敕的小手里,果然正抓著把蓮子,一面吃,一面瞧著他笑。
他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扭回頭,又瞧見小魚兒手里正拿著本書在當扇子,赫然正是那秘笈。
江玉郎這才想起,小魚兒昨夜是壓在上面的,今晨翻了個身,竟乘機將這秘笈拿走了。
他居然將這本天下武林中人「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的武功秘笈當作扇子,江玉郎又是氣又是著急。
船已駛離渡頭,突然一只船迎面過來,史老頭用根長長的竹篙,向對面的船頭一點,兩船交錯而過,兩只船都斜了一斜!
小魚兒驚呼一聲,道︰「哎呀,不好,掉下去了!’
他手中的那本秘笈竟落在江中,江玉朗的一顆心也幾乎掉了下去,只見江水滾滾,眨眼就將秘笈沖得不見了。
小魚兒苦著臉,頓腳道︰「這……這怎麼辦呢?」
江玉郎心里恨得流血,面上卻笑道︰「這些身外之物,掉下去又有何妨。」
他心里自然知道這必定是小魚兒故意掉下去的,小魚兒想必已背熟了,小魚兒自然也知道他心里明白。
但兩人誰都不說,這就是最有趣之處,除了他兩人自己之外,天下只怕再無人能猜得出他兩人的心意。
蒼穹湛藍,江水金黃,長江兩岸,風物如畫。
小魚兒笑道︰「船慢慢走沒關系,咱們反正不著急。’
江玉郎道︰「是是,一點也不著急。」
突然間,一艘快船自後面趕了上來,船頭插著面鏢旗,迎風招展,紫緞金花,繡著的是個獅子。
江玉郎面上立刻露出喜色,眼楮也亮了,突然站起來,大呼道︰「金獅鏢局是哪一位鏢頭在船上?」
快船立刻慢了下來,船上精赤著上身的大漢們,顯然都是行船的高手,船艙中探出了半個身子,大聲道︰「是哪一位呼喚……」
江玉郎招手道︰「我,江玉郎,李大叔你還記得麼?」
船艙中那人紫面短髭.神情甚是沉猛,但瞧見了江玉郎,嚴肅的面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失聲道︰「呀,這莫非是江大俠的公子,你怎地在這里?」
史老頭像是什麼都沒瞧見,仍在駛他的船,但金獅鏢局的快船卻蕩了過來,那紫面大漢竟一躍而過。
小魚兒輕笑道︰「這位仁兄的輕身功夫,看來還得練練。」他說話的聲音不大,紫面大漢並末听見,含笑走了過來。
江玉郎笑道︰「這位便是江南金獅鏢局的大鏢頭,江湖人稱‘紫面獅’李挺,硬功水性,江南可稱第一。」
他這句話自然是回答小魚兒「輕功不佳」那句話的,小魚兒卻故意裝作沒有听見,轉頭喝茶去了。
只听江玉郎與那李挺大聲寒喧了幾句,說話的聲音突然小了,像是耳語一般,竟像是不願被小魚兒听見。
小魚兒也懶得去听,他就算明知江玉郎要對他不利,他也不想阻攔,他正想瞧瞧江玉郎玩得出什麼花樣。
自從他三歲開始,他就沒有怕過任何人、任何事,他簡直不知道︰「害怕」是何物,越是危險他越覺得有趣。
到後來,只听那「紫面獅」李挺道︰「過了雲漢,我便要棄舟登陸,但公子你交托的事,李某決不會耽誤的.公子放心就是。」
兩人又大聲說笑了幾句,李挺便又一躍面回。
小魚兒笑道︰「小心些呀,莫掉下水里去。」
李挺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像是在說什麼︰「你該小心些才是……」但話未說完,兩只船又分開了。
江玉郎精神突然像是好起來了,笑道︰「江南金獅鏢局,除了總鏢頭‘金獅子’李迪之外,旗下雙獅一虎,當真也都可算得上是肝膽相照的義氣朋友。」
史老頭喃喃道︰「說什麼獅虎成群,也不過是狐群狗黨面已。」這句話小魚兒听見,江玉郎也听見了。但兩人卻又都像是沒有痰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