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在九江上,遙望九華峰。
天河接緣水,秀出九芙蓉。
我做一揮手,誰人可相從。
君為東道主,于此臥雲松-
李白-
九華山在安徽青陽西南四十里膨即漢時徑縣,陵陽二地。
三國時孫吳分置臨城縣境至隋廢,唐置青陽縣,以在青山之陽為名,屬池州府,青山在縣北五里,逾梅家嶺,與貴池接壤。
九華山南望陵陽,西朝秋浦,北接五溪大通,東際雙陷龍口,昔名九子山,
唐李白游九子山,見其山峰並時,如蓮開九朵,改之為九華山。
書籍上有記載「舊名九子山唐李白以九峰如蓮花削成,改之為九華山。’
青陽縣志上也記載「山近縣西四十里,蜂之得名者四十八,岩十四,洞五,嶺十一,系十八,源二,其余台石池澗溪攆之屬以奇勝名者
「知行金二‘」的王陽明曾讀書于此山中,與李白書堂並名千古。
詩仙李白改「九子山為九華山聯句」有序。
「.……………」太史公南游,路面不書,事絕放老之口,復缺名賢之紀,雖靈仙往復面賦詠筆間,予乃削其舊號,加以九華之目,時訪遁江漢,憩于夏侯回之堂,開檐岸績坐眺松雪,因與二三子聯句,傳之將來。」
他們的詩是這樣的
「妙右分二氣靈山開九華。李白。
層標遏遲日,半壁明朝留。高霧。
積雪暇睡邀,飛流欲陽崖-韋極輿。
青熒玉樹色,漂渺羽人家。李白。」
九華山不但是詩人吟詠之地,也是佛家的地藏王道場。
《地藏十輪經,︰「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盡藏。」取名地藏。
‘大乘佛經》上記載的是「地藏受釋尊付囑,令救度六道眾生,決不成佛,常現身地獄中,以救眾生之苦難,世稱幽賓教主。」
《地藏本願經)二卷,唐實義難陀譯,經中記載「佛升切利天為母說法,後召地藏大士永為幽買教主,使世上有親者皆得報本薦親.威登極樂。」
這本書多說地獄相及迫薦功德,為佛門的孝經。
經中又說地藏蒼薩救渡眾生,不空誓,不成風之弘願,故名「地藏本願。」
所以「九華劍派」不但劍術精絕,同時也有待人的浪漫,和佛家的玄秘。
武林中有七大劍源,九華山並不在其內,因為九華山門下的弟予本就極少,行蹤更少出現在江湖。
多年前江湖中就已盛傳九華派已與幽另教合並,同時供奉的兩位祖師,一位是地藏王菩薩,另一位就是待灑風流,高絕千古的李白。
據說這位青蓮居士不但是詩仙,也是劍仙,九華的劍法,就是他一脈相傳,直到千百中後,江湖中又出現位奇俠李慕白,也是九華派的嫡系。
這些傳說使得九華派在江湖人心目中變得更神秘。九華門下弟予,行蹤也更詭秘,近年來幾乎已絕跡于江湖。
但這些卻還都不是讓傅紅雪吃驚的原因,令他吃諒的,是如意大師這個人。
如意大師著白袍,登芒鞋,赤尼,摩頂,神情嚴肅,眸子有光,看來無疑是位修為極深的出家人,一位出家的女人。
她看來仿佛已近中中。
身材適中,容貌端正,舉止規矩有禮,一張表情嚴肅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更沒有足以令人吃驚之處,無論任何人眼中看來,她只不過是個修為嚴謹的中年尼姑,和佛門中其他千千萬萬個謹守清規的尼姑並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在傅紅雪眼中看來,就完全不同了。
她的容貌雖平凡端莊,一雙玉手卻美如春蔥,柔若無骨。她赤著芒鞋,不著鴉頭襪,露出的一雙底趾趾斂的如霜雪白玉足,更美得令人目眩。她的白布僧袍寬大柔軟.一塵不染,遮蓋著她絕大部分身體。
沒有人會去幻想一個修為嚴謹的中年尼姑,在僧袍下的胴體是什麼樣子的。
暗紅雪卻不能不想。
欄桿上的潔白僧袍浴池中的豐美腦體,黑暗中的申吟呼吸,溫暖光滑的擁抱,還有那雙牽引他進入夢境的手。
他競不能不將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出家人,和昨夜那個成熟而充滿渴望的女予聯想在一起,雖然他一直禁止自己去想,但卻偏偏不能不想。
雖然他對一切事都已能不聞不問無動于衷,可是這規矩嚴肅的中年尼姑卻使得他的方寸大亂,他已感覺到自己的嘴唇發干.心跳加速,幾乎無法控制。
如意大師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端莊嚴肅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
暗紅雪幾乎忍不住要沖過去,撕開她的僧衣,看看她是不是昨夜那個女人,可是他還是勉強忍耐住。
他仿佛听見她在問「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傅紅雪施主?」
他仿佛听見自己的回答「是的,我就是傅紅雪。」
卓夫人看著他們眼楮里的表情狡黠而詭譎-
她是不是已知道他們的事。
她忽然笑道︰「大師駐錫九華,想不到居然也知道傅大俠的名
如意大師道︰「貧憎雖然身在方外,對江湖中的事,卻並不十分生疏。」
卓夫人又問道「大師以前是不是見過他?」
如意大師沉吟著,居然點了點頭,道;「仿佛見過一次,只是那時天色昏黑,並沒有看清楚。」
卓夫人笑道︰「大師雖然看不清他,他卻一定看清了大師的。」
如意大師道︰「哦?」
卓夫人笑得更鐘秘,道「因為這位傅大俠是夜眼,在黑暗中視物,也可以明察秋毫。」
如意大師的臉上,仿佛起了種奇怪的變化。
暗紅雪的心也在往下沉。昨夜在黑暗中,他並沒有看清她,只不過隱約的看出了她的胴體的輪廓。
他直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才發現他的眼力不知不覺中已受到損失,那一定是他在見到鐵櫃中那老人以後的事。
難道那老人的眼楮里,竟有種可以令人感覺變得遲鈍的魔力?他為什麼不讓傅紅雪看見黑暗中那個女人?她為什麼要在黑暗中等待7
最後的兩位見證也被公子羽請了進來,傅紅雪競沒有注意這兩人是誰。
他的心又亂了,他不能忘記昨夜的事,也不能將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當作工具。
陳大老板的哀慟,倪寶蜂怨毒的眼神,忽然已變得令他無法忍受。
還有那柄鮮紅的劍。這柄劍怎麼會到了公子羽手里?劍在他手里,燕南飛的人呢?這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神秘關系T公子羽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肯露出真面目T
火炬高燃,石台上亮如白晝。傅紅雪終于走上了石台,手里緊緊握著他的刀,比平時握得更緊。在他悲傷煩惱,痛苦無助時,只有這把刀,才能給他安定的力量」
對他說來,這把刀遠比盲者的明枚更重要,他的人與刀之間已經有了種奇異的感情,一種永遠沒有任何人能了解的感情,不但互相了解,而且互相信任。
鮑子羽凝視著他,字字緩緩道︰「現在你已隨時可以拔刀。」
現在他的劍已在手。無論誰都看得出。他遠比傅紅雪更有信心。
暗紅雪忽然道︰「你能不能再等一等。」
鮑子羽眼腦里露出譏銷之意,道︰「我可以等,只不過無論再等多久,勝負也不會有所改變的。」
暗紅雪沒有听他說完這句話,忽然轉身走下石台,走到如意大師面前,
如意大師抬頭看著他,顯得驚訝而疑惑。
暗紅雪道「大師來自何處?」
如意大師道︰「來自九華。」
暗紅雪道︰「王子來自何方?」
如意大師道「來自新羅。」
暗紅雪道「他舍棄尊榮,為的是什麼?」
如意大師道︰「舍身學佛。」
暗紅雪道「既然舍身學佛,為何曾不成佛?」
如意大師道「只因普渡眾生。」
她神情已漸漸寧靜,神情也更慶嚴,別人卻根本听不遭他們在說什麼。
原來唐時高宗曾發兵助新羅平亂新羅王子金喬覺舍尊榮,來華學佛,獨上九華駐錫修道,生事跡與地藏顯現者無異,唐德宗貞元十一年金氏圓寂,臨終時形顯如地藏王菩薩中像,世傳以肉身得道,于峰頭建肉身殿塔。殿塔四面玲現,金碧璀璨,四隅有銅缸多作朱砂萌翠色,中儲神燈聖油,可賜人清寧安靜。九華弟子多隨身而帶。
暗紅雪又問道王子于今何在?」
如意大師道「仍在九華。」
暗紅雪道「王子普渡眾生,大師呢?」
如意大師道「貧尼亦有此願。」
暗紅雪道「既然如此,但望大師賜福,使我心情寧靜。」
如意大師雙掌合十道「是。」
她果然從懷中取出個檀木小瓶傾出幾滴聖油,在傅紅雪面頰和手背上輕輕摩擦,口中低喃佛號,又問道「你有何願?」
暗紅雪曼聲而吟「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如意大師以掌心輕拍他的頭頂,道「好,你去。」
暗紅雪道「是,我去。」
他始起頭,蒼白憔悴的臉上已發出了光,不是油的光,是一種安詳寧靜的寶光。
他再次走上石台,走過卓夫人面前時,忽然道「現在我已知道
卓夫人道「知道什麼?」
暗紅雪道︰「知道是你。」
卓夫人臉色驟然變了,道「你還知道什麼?」
暗紅雪
卓夫人道「你…。你怎會知道的?」
暗紅雪道「靜慮深密如秘藏。」
他走上石台,面對公子羽,不但靜細磐石,競似真的已如大地般不可撼動。
鮑子羽握劍的手背上己暴出青筋。
暗紅雪看著他,忽然道「你已敗過次,何必再來求敗?」
鮑予羽瞳孔收縮,忽然大喝,劍己出鞘,鮮紅的劍光.如閃電飛虹,
只有眼力最利的人,才能看得出飛虹閃電中仿佛有淡淡的刀光
「叮」的一響,所有動作突然凝結,大地間的萬事萬物,在這一瞬間似已全部停頓6
暗紅雪的刀已入鞘,
鮑子羽的劍就在他咽喉的方寸之間,卻沒有刺下去,他的整個人也似已突然凝結僵硬。然後他面上的青鋼面具就慢慢的裂開,露出了他自己的臉,
一張英俊清秀的臉,卻充滿了驚駭與恐懼。
又是「叮」的一響面具掉落在地上,劍也掉落在地上。
這個人赫然竟是燕南飛。
火光仍然閃動不息,大殿中卻死寂如墳墓。
燕南飛終于開口,道「傷幾時知道的?」
暗紅雪道「不久。」
燕南飛道「拔刀時就已知道是我?」
暗紅雪道「是的。」
燕南飛道「所以你已有了必勝的把握。」
暗紅雪道︰「因為我的心中已不亂不動。」
燕南飛長長嘆息,黯然道︰「你當然應該有把握,因為我中就應該死在你手里。」
他拾起長劍,雙手捧過去,道︰「請,請出手。」
暗紅雪凝視著他,道「現在你的心願已了?」
燕南鏈道「是的。」
暗紅雪淡淡道︰「那麼你現在就已是個死人我又何必再出手?’
他轉過身,再也不看燕南飛一眼。只听身後一聲嘆息一滴鮮血濺過來,濺在他的腳下。
他還是沒有回頭,蒼白的臉上卻露出種無可奈何的悲傷。
他知道這結果。有些多的結果,本就是誰都無法改變的,有些人的命運也一樣。
他日己的命運呢?
第一個迎上來的是如意大師,微笑道「施主勝了。」
暗紅雪道「大師真的如意?」
如意大師沉默。
暗紅雪道「既然大師也未必如意,又怎知我是真的勝了7」
如意大師輕輕嘆了口氣,道「不錯,是勝是負?是如意?是不如意?又有誰知道?」
她雙手合十,低喃佛號,慢慢地走了出去。
暗紅雪抬起頭時大廳中忽然只剩下卓夫人一個人。
她正在看著他,等他轉過頭,才緩緩道︰「我知道。」
暗紅害道「你知道?」
卓夫人道「勝就是勝,勝者擁有切,負者死,這卻是半點也假不得的。」
她又嘆了口氣,道「現在燕南飛已死你當然己…。」
暗紅雪打斷了她的話,道「現在燕南飛已死,公子羽呢T」
卓夫人道「燕南飛就是公子羽。」
暗紅雪道「真的是?」
卓夫人道「難道不是?」
暗紅雪道「絕不是。」
卓夫人笑了,忽然伸手向背後一指,道︰「你再看看那是什麼。」
他的背裂開,一面巨大的銅鏡正緩緩自台下升起。
暗紅雪道︰「是銅鏡。」
卓夫人道「鏡中還有什麼?」
鏡中還有人。傅紅雪正站在銅鏡前,他的人影就在銅鏡里。
卓夫人道「現在你看見了什麼?」
暗紅雪道「看見了我自己。」
卓夫人道「那麼你就看見了公子羽,因為現在你就是公子羽……
暗紅雪沉默。她說他就是公子羽,他居然沉默。
有的沉默雖然也是種無聲的抗議,但通常都不是的。
卓夫人道;「你絕頂聰明,從如意大師替你擦油在手上,就猜出昨夜的女人不是她,是我。」
暗紅雪依然沉默。
卓夫人道︰「所以現在你一定也能想得到,為什麼你就是公子羽。」
暗紅雪忽然道「現在我真的就是公子羽T」
卓夫人道;「至少現在是的。」
暗紅雪道,「要到什麼時候才不是?」
卓夫人道「直到江湖中又出現個比你更強的人,那時…。/
暗紅雪道「那時我就會像今日之燕南飛?」
卓夫人道「不錯,那時你非但不是公予羽,也不是傅紅雪。那時你就已是個死人。」
她笑了笑,笑得嫵媚甜蜜「可是我相信十年之內江湖中絕不會再出現比你更強的人,所以現在這一切都已是你的,你可以盡情享受所有的聲名和財富也可以盡情享受我。」
暗紅雪的刀已握緊,道「你永遠是公子羽的女人T」
卓夫人道「永遠是。」
暗紅雪盯著她,手握得更緊,握著他的刀。
他忽然拔刀。刀光一閃,銅境分裂,就像燕南飛臉上青銅面具般裂成兩半,銅鏡倒下時,就露出了一個人,一個老人。
銅鏡後是問精雅的屋予,角落里有張華麗的短榻。
這老人就斜臥在榻上。他已是個很老很老的人,可是他的一雙眼楮卻像是已受過天地間諸魔群鬼的祝福,仍然保持著年輕。這雙眼楮,就像傅紅雪在鐵矩里看到過的那雙眼楮。
這雙眼楮此刻正在看著他。
暗紅雪的刀已入鞘刀鋒似已在眼里,盯著他道「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真正的公子羽是誰。」
老人道︰「誰知道?」
暗紅雪道︰「你。」
老人道︰「為什麼我知道?」
暗紅雪道︰「因為你才是真正的公子羽。」
老人笑了。笑並不是否認,至少他這種笑絕不是。
暗紅雪道「公子羽所擁有的名聲,權力和財富,絕不是容易得來的。」
世上本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尤其是名聲,財富和權力。
暗紅雪道︰「一個人對自己已經擁有著的東西,一定很舍不得失
任何人都如此。
暗紅雪道︰「只可惜你已老了,體力已衰退,你要想保持你所擁有的切,只有找一個人代替你。」
鮑子羽默認。
暗紅雪道「你要找的,當然是最強的人,所以你找上了燕南飛」
鮑子羽微笑道「他的確很強,而且還年輕。」
暗紅雷道「所以他經不起你的誘惑,做了你的替身。」
鮑子羽道「他本來直做得很好。」
暗紅雪道「只可惜他敗了,在鳳凰集,敗在我的刀下。」
鮑子羽道「對他說來,實在很可借。」
暗紅雪道︰「對你呢?」
鮑子羽道︰「對我一樣。」傅紅雪道「一樣?」
鮑子羽道「既然已經有更強的人可以代替他,我為什麼還要找他?」
暗紅雪冷笑。
鮑子羽道「可是我答應,只要他能在這一中中擊敗你,他還是可以擁有切」
他再強調︰「我是要他擊敗你,並不是要他殺了你。」
暗紅雪道「因為你要的是最強的人。’
鮑子羽道︰「是的。」
暗紅雪道「他認為我的刀法中,最可怕的一點就是拔刀。」
鮑子羽道︰所沂以他苦練拔劍,只可惜一年後他還是沒有把握能勝你。」
暗紅雪道︰「所以他更想得到‘大悲賦’和孔雀翎。」
鮑子羽道︰「所以他錯了。」
暗紅雪道︰「這也是他的錯?」
鮑子羽道︰「是」
暗紅雪道︰「為什麼?」
鮑子羽道︰「因為他不知道這兩樣東西早已在我手里。」
暗紅雪閉上嘴。
鮑子羽道「他也不知道,這兩樣東西根本沒有傳說中那麼可伯,他然縱能得到,還是未必能有取勝的把握。」
傳說中的切,永遠郝比真實的更美好。博紅雪明白這道理。
鮑子羽道「我早巳看出你比他強,因為你有種奇怪的韌力。」
他解釋「你能忍受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也能承受別人無法承受的打擊。」
暗紅雪道「所以這一戰你本就希望我勝。6
鮑子羽道「所以我才會要卓子陪你,我不想你在決戰時太緊張。」
暗紅雪又閉上了嘴。現在他終于已明白了一切,所有不可解釋的事,在這‘瞬間忽然都已變得很簡單。
鮑子羽凝視著他道「所以你現在已是公子羽……
暗紅雪道,「我只不過是公子羽的替身而已。」
鮑子羽道︰「可是你已擁有一切」
暗紅雪道「沒有人能真的擁有這一切,這一切永遠是你的。」
鮑子羽道「所以☆…」
暗紅雪道「所以我現在還是傅紅雪。」
鮑予羽的瞳孔突然收縮,道「這切你都不願接受?」
暗紅雪道「是的。」
瞳孔收縮手又收緊。握刀購手。
餅了很久,公子羽忽然笑道︰「你看得出我已是個老人……
暗紅雪承認。
鮑子羽道︰「今年你已有三十五六?」
暗紅雪道︰「三十七。」
鮑子羽道︰「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紀?」
暗紅雪道「六十?」
鮑子羽又笑了。
一種很奇怪的笑,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消和哀傷。
暗紅雪道︰「你不到六十?」
鮑子羽道「今年我也三十七。」
暗紅雪吃驚地看著他,看著他股上的皺紋和蒼蒼白發。
他不相信。可是他知道,一個人的衰老,有時並非因為歲月的消磨,有很多事都可以令人老。
相思能令人老,憂愁痛苦也可以。
鮑子羽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因為什麼老的?」
暗紅雪。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
他知道,但是他並沒有說出米-既然已細道,又何必再說出
鮑子羽也沒有再解釋。他知道傅紅雪定已明白他的意思。
「就因為我想得太多,所以我老,所以我比你強。」
他說得很婉轉「你若不是公子羽,你也就不再是傅紅雪……
暗紅雪道「我是個死人?」
鮑子羽道「是人。」
暗紅雪坐了下來,坐在短榻對面的低幾上。
他很疲倦。經過了剛才那戰.只要是個人,就會覺得很疲倦。
可是他心里卻很振奮,他知道必有一戰,這一戰必將比剛才那一戰更凶險。
鮑子羽道︰6你還可以再考慮考慮……
暗紅雪道︰「我不必。」
鮑子羽在嘆息,道「你一定知道我很不願讓你死。」
暗紅雪知道。要再找他這麼樣一個替身,絕不是件容易事.
鮑子羽道︰「可惜我已沒有選擇的余地。」
暗紅雪道「我也沒有。」
鮑子羽道「你什麼都有。」
暗紅雪不能否認。
鮑子羽道「你沒有財富,沒有權力,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暗紅雪道︰「我只有條命。」
鮑于羽道「你還有一樣。」
暗紅雪道︰「還有什麼?」
鮑子羽道︰「聲名。」
他又在笑「你著拒絕了我,我不但要你的命,還要毀了你的聲名,我很有法子」
暗紅雪」
鮑子羽也不否認。
暗紅雪道「你有財富,有權力,手下的高手如雲。’
鮑子羽道「我要殺你,也許並不要他們。」傅紅雪道,「你什麼都有,只少樂一樣。」公子羽道「哦?」
暗紅雪道「你已沒有生趣。,
鮑子羽在笑。
暗紅雪道「就算公子羽的聲名能永遠長存,你也已是個死人……
鮑子羽的手也握緊。
暗紅雪道「沒有生趣,就沒有斗志.所以你著與我交手,必敗無疑。」
鮑子羽還在笑,笑容卻已僵硬。
暗紅雪道︰「你若敢站起來與我一戰,若能勝我,我就真將這一生實給你,也無怨言。」
他冷笑,接著道︰「可是你不敢」
他盯著公子羽。他的手里有刀,眼楮有刀,話里也有刀。
鮑子羽果然沒有站起來。是因為他真的站不起來?還是因為卓夫人的手?她的手已按任了他的肩。
博紅雷已轉過身,饅饅地走出去。
鮑子羽看著他走出去。
他走路的姿態,還是那麼奇特那麼笨拙,可是別人看著他的時候,眼中卻只有崇敬。
無論誰看著他時都樣。
他的手-直握緊著刀柄,卻沒有拔出來-
我不殺你,只因為你已是個死人。
一個人的心若死了,就算他的軀殼還存在也沒有用的,他知道她為什麼按住鮑子羽,因為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她永遠是公子羽的女人。在她心中,真正的公子羽只有一個。永遠沒有別人能代替,不管他是老了也好,是死了也好,都永遠沒有別人能代替。
所以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一點他是否能明白T要到幾時才明白?春蠶的絲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死時才能此盡?
四
夕陽西下,傅紅雪站在夕陽下站在孔雀山莊的廢墟前,暮色淒迷滿目痰。
他抽出封素箋,擺在他朋友們的墳墓前。
雪白的紙,死黑的字。
這是公子羽的訃聞,傳遍天下的計聞,無疑也震動了天下。
塵歸于塵,土歸于上,人總是要死的。
他長長吐出口氣,抬頭望天。暮色漸深,黑暗已將臨。
他心里忽然覺得說小出的平靜,因為他知道黑暗米臨的時候,明月就將升起。
灑在杯中,杯在手中。
鮑子羽把酒面對小窗,窗外有青山翠谷,小橋流水。
只手按在他肩上,如此美麗,如此溫柔。
她輕輕在問「你幾時才’定決心,肯這麼做的?」
「直到我真正想開的時候。」
「想開了什麼?」
「一個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他的手也輕輕按在她的手上。「人活著,只不過為了自己的心安快樂,若是連生趣都沒有,那麼就算他的聲名,財富和權力都能永遠保存,又有什麼用?」
她知道他真的想開了。
現在別人雖然都認為他已死了,可是他卻還活著,真正的活著,因為他已懂得享受生命。
「一個人要能真正懂得享受生命,那麼就算他只能活一天,也已足夠。」
「找知道公孫屠他打I定活不長的。」
「為什麼?」
「因為我已在他們心里播下了毒種。」
「毒種?」
「那就是我的財富和權力。」
「你認為他們一定全為了爭奪這些而死?」
他又笑了。笑得更溫柔,更甜蜜6
她知道他為什麼要如此做,因為他要為她贖罪,他-心要求自己的心安和快樂。
現在切都已成過去。
他把酒,對青天,卻沒有再問明月何處有。
他已知道他的明月在何處。
一間寂寞的小屋,個寂寞的女人。
她的生活寂寞而艱苦,可是她並無怨天因為她心安,她己能用自己的勞力去賺取日己的生活,已用不著去出賣自己。也許並不快樂,可是她已學會忍受。
生命中本就有許多不如意的事,無論誰都應該學會忍受。
現在一天又已將過去,很平淡的一天。
她提著籃衣服,走上小溪頭,她一定要銑完這籃衣服,才能休
她自己小小的茉莉花,這就是她唯一的奢侈享受。溪水清澈,她低頭看著,忽然看見清澈的溪水中央倒映出一個
一個孤獨的人,‘柄孤獨的刀。
她的心開始跳,她始起頭腕看見一張蒼白的腿。她的心又幾乎立刻要停止跳動,她已久不再奢望日己這一生中還有幸福。可是現在幸福已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他們就這樣互相默默地凝視著,很久都沒有開口,幸福就像最鮮花般在他們的凝視中開放。
此時此刻,世上還有什麼言語能表達出他們的幸福和快樂?
這時明月升起。
明月何處有?
只要你的心還未死,明月就在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