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真的走了。
上官小仙居然沒有留他,只不過挽住他的手,一直送他到街頭。
無論誰看到他們,都一定會認為他們是珠聯壁合,很理想的一對。但他們究竟是情人?是朋友?還是冤家對頭?這只怕連他們自己都分不清楚。
上官小仙很沉默,顯得心事重重。葉開這一走,是不是還可能回到她身邊來?他們還有沒有相聚的時候?
未來的事,又有誰能知道?誰敢預測?
葉開忽然道︰「我想了很久,卻還是想不出碟兒布和布達拉天王是什麼人。」
上官小仙幽幽地一笑,道︰「既然想不出,又何必去想?」
葉開道︰「我不能不想。」
上官小仙輕輕嘆道︰「人們為什麼總是要去想一些他本不該想的事。」
葉開不敢回答這句話,也不回答。
他只有沉默,沉默了很久,卻又忍不住道︰「我想,‘碟兒布’天王一定是個很有智謀的人,‘布達拉’天王一定很孤高驕傲。」
上官小仙點點頭︰「魔教中取的名字,當然絕不會是沒有道理的。」
葉開道︰「以你看,現在長安城里最有智慧的人是誰?」
上官小仙道︰「是你!」
上官小仙接道︰「只有智者,才有慧劍。」——
只有你的慧劍,才能斬斷我要纏住你的情絲。
這句話她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未,葉開當然能了解。
他在苦笑︰「大智若愚,真正的聰明人,看起來也許像個呆子。」
上官小仙也笑了笑,道︰「長安城里,看來像呆子的人閻不少,真正的呆子也不少。」
葉開道︰「你認為最驕傲的人是誰?」
上官小仙道︰「你!」
上官小仙淡淡道︰「只有最驕傲的人,才會拒絕別人的真情好意。」
她說的「別人」當然就是她自己——
難道她對葉開真的有一番真情?
葉開轉過頭,遙視著遠方的一朵白雲,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像白雲般悠閑自在,無拘無束?
每個人心里豈非都有把鎖鏈?
上官小仙忽然又問道︰「除了你之外,也許還有一兩個人。」
葉開道︰「誰?」
上官小仙道︰「呂迪、郭定。」
葉開道︰「他們當然都絕不是魔教中的人。」
上官小仙道︰「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出身好,家世好,所以就不會入魔教?」
葉開道︰「我只不過覺得他們都沒有魔教門下的那種邪氣。」
上官小仙道︰「不管怎麼樣,‘碟兒市’和‘布拉達’都已在長安城,也許就是你最想不到的兩、人,因為他們的行蹤一向都是別人永遠想不到的,這才真正是魔教最邪的地方。」
葉開嘆了口氣,也不禁露出優慮之色。
魔教門下,不到絕對必要時,是永遠也不會露出形跡來的,往往要等到已死在他們手里時,才能看出他們的真面目。
他們這次到長安來,真正要找的對象是誰?
是上官小仙?還是葉開?
葉開勉強笑道︰「只要他們的確已到了長安城,我遲早總會找到他們的。」
上官小仙道︰「因為,今天你一定要先到鴻賓客棧去喝酒。」她美麗的眼楮里,帶著種針尖般的笑意︰「因為你若不去,有很多人都會傷心的!」
但葉開卻沒有到鴻賓客棧去,直到黃昏前,他還沒有在鴻賓客棧出現過。
大年初一,午後。
今天上午時,天氣居然很晴朗,藍夭白雲,陽光照耀,大地已有了春色。
冰定的氣色看來也好得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句已說了幾千幾百年的話,多多少少總是有些道理的。
丁靈琳正捧著碗參湯,在一口一口地喂他。
他們一直很少說話,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里更不知是甜?
是酸?是苦?
人生豈非本就是這樣子的。
命運的安排,既然沒有人能反抗,那麼他們又何必?
丁靈琳也掃「起了精神,露出了笑臉,看來就像是這冬天的陽光一樣。郭定想多看她幾眼,又不敢,只有垂著頭看著她一雙白生生的手,忽然道︰「這人參是不是很貴?」
丁靈琳點點頭。
冰定道︰「我們能買得起?」
了靈琳道︰「買不起。」
冰定道︰「那麼你是……」
丁靈琳突然一笑,道︰「這是我賒來的,因為我想今天一定有很多人會送禮來,長安城里,一定有很多人要來看看我們,喝兩杯我們的喜酒,這些人一定都不會是很小氣的人。」
冰定遲疑著,道︰「我們的事,已經有很多人知道?」
丁靈琳點點頭,道︰「所以我已叫掌櫃的替我們準備了十二桌喜酒。」
冰定忍不住抬起頭,看著她,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傷︰「其實你本不必這麼做的,我……」
丁靈琳沒有讓他說下去,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你只要打起精神來,趕快把傷養好,千萬不要讓我做寡婦。」
冰定也笑了,笑得雖辛酸,卻也帶有幾分甜蜜。
不管怎麼樣,他都已下了決心,要好好照顧這個可愛的女人,照顧她一輩子。
就憑這點決心,他已不會死。
一個人自己心生的斗志,往往比任何藥都有效。
老掌樞的忽然在門外呼喚︰「丁泵娘,你已該出來打扮打扮了,我也找人來替郭公子洗洗澡換衣裳。」
丁靈琳拍了拍郭定的手,推門走出去,看著這善良的老人,忍不住輕輕嘆道︰「你真是個好人。」原來這世界上還是到處都有好人的。
老掌櫃微笑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只盼望今年大家都過得順遂,大家都開心。」
他是個好人,所以才會有這種願望,可是他的願望是不是能實現?
丁靈琳心里忽然覺得一「陣酸軟,淚珠已幾乎忍不住要流下來。她振作精神,勉強笑了笑,忽然問道︰「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人送了禮來?」
老掌櫃笑道︰「送禮的人可真不少,我已把送來的禮都記了帳,丁泵娘是不是想去看看?」
丁靈琳很想去看看。
她已想到一定會有很多奇怪的人,送一些奇怪的禮物來。
丁靈琳想到了很多事,卻還是沒有想到,第一個送禮的人,竟是「飛狐」楊天!
帳簿上第一個名字就是他!
「楊天︰禮品四色。珠花一對,碧玉鐲一雙,赤金頭面全套;純金古錢四十枚,共重四百兩。」
純金古錢,這意思顯然是說,他的禮是代表金錢幫送的,也就是代表上官小仙送的。
丁靈琳握緊雙拳,心里不禁在冷笑。她希望上官小仙晚上不喝喜酒。
呂迪居然也送了禮來,是和八方鏢局的杜同一起送來的,除了禮品四包外,還有「極品傷藥一瓶」。
丁靈琳又不禁冷笑。
她已決心不用這瓶藥,不管呂迪是不是真的好意,她都不能冒這種險。
還有些人的名字,丁靈琳似曾相識,卻又記不太清了,這些人好像都是丁家的世家舊友。
丁家本就是武林的世家,故舊滿天下,其中當然也有很多人到了長安。
可是丁家的人呢?這個也曾在武林中顯赫一時的家族,如今已變成什麼樣子?
丁靈琳連想都不敢想。
她繼續看下去,又看到一個意外的名字。
崔玉貞。
她居然還沒有死。
這些日子來,她為什麼一下都沒有出現過?她是不是也已知道葉開的死訊?
老掌櫃在旁邊微笑道︰「我實在想不到丁泵娘在長安城里竟有這麼多朋友,今天晚上,想必一定熱鬧得很。」
他們的喜事看來確實已轟動了長安。
丁靈琳忽然發現自己原來也是個名人一那是不是因為葉開?
她又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無論如何,她今天絕不能去想葉開,至少今天……今天絕不想。
她看到最後一個名字,心忽然沉了下去。
「南官浪,字畫一卷。」
她知道這名字,也知道這個人。
每個世家大族中,都必定會有一兩個特別凶狠惡毒的人。
南宮浪就是「南官世家」中最可怕的人。
他是個聲名狼藉的大盜,是南官世家的不肖子弟,但他卻也是南官遠的嫡親叔叔。
南官遠已傷在郭定劍下,南宮浪忽然在這里出現,是為了什麼?
丁靈琳忍不住問︰「你看過這人送來的字畫沒有?」
老掌櫃搖搖頭,道︰「丁泵娘若是想看看,我現在就可以去拿出來。」
丁靈琳當然也很想看看。
畫卷已展開,上面只畫著兩個人。
一個人手握長劍,站在一對紅燭前,劍上還在滴著血。
他身上的衣著劍飾,都畫得很生動,但一張臉卻是空白的。
這個人竟沒有臉。
另一個人已倒在他劍下,身上穿的,赫然競是郭定的打扮。
丁靈琳臉色已變了。
南宮浪的意思已很明顯,他是來替南宮遠復仇的,他今天晚上就要郭定死在他的劍下,死在喜堂里的那對龍鳳花燭前。
冰定已受了重傷,已沒有反抗之力。
老掌櫃的也已看出她的恐懼,急著要將這卷畫收起來,忽听外面有人問︰「這里是不是鴻賓客棧?」
問話的是個黃袍黑發的中年人,身上的長袍蓋膝,黃得發亮,黃得像是金子,一張臉卻是陰慘慘的,全無表情。
就這麼樣一個人,看來已經很奇秘詭異,更奇怪的是,他身後還有三個人,裝束神情居然也跟他完全一模一樣。
老掌櫃心里雖然有點發毛,卻不能不打起笑臉︰「小號正是鴻賓。」
黃衣人道︰「郭定郭公子和了靈琳丁泵娘的喜事,是不是就在這里?」
「正是在這里。」
老掌櫃偷偷看了丁靈琳一眼,丁靈琳臉上也帶著很驚奇的表情。
顯然也不認得這四個人。
她既然沒有反應,老掌櫃只有搭汕著間道,「客官是來找郭公子的?」
黃衣人道︰「不是。」
「是來送禮的?」
「也不是。」
老掌櫃勉強賠笑,道︰「不送禮也一樣可以喝喜酒,四位就請後面坐,先請用茶。」
黃衣道︰「我們不喝茶,也不是來喝喜酒的。」
丁靈琳忽然笑了笑,道︰「那麼你們莫非想來看新娘子?」
黃衣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新娘子?」
丁靈琳點點頭,道︰「所以你們假如要看,現在就可看了。」
黃衣人翻了翻白眼,道︰「我們要來看的並不是新娘‘氏」丁靈琳道︰「你們來看什麼?」
黃衣人道︰「來看看今天晚上有沒有敢到這里來惹是生非的人。」
丁靈琳眨了眨眼,道︰「假如有呢?」
黃衣人冷冷道︰「不能有,也不會有。」
了靈琳道︰「為什麼?」
黃衣人道︰「因為我們已奉命保護這里的安全,保護新人平平安安地迸洞房。」
丁靈琳道︰「有你們在這里,就不會再有人來惹是生非?」
黃衣人道「若是有一個人敢來,長安城里今夜就要多一個死人。」
丁靈琳道︰「若有一百個人敢來,長安城里就要多一百個死人?」
黃衣人道︰「多一百零四個。」
這句話已說得很明白,他們四人顯然不是一百個人的放手,可是來的人也休想活著回去。
丁靈琳輕輕吐出口氣,道︰「你們是奉了誰的命令而來的?」
黃衣人一句話也不再說,板著臉,一個跟著一個,走進了擺喜酒的大廳。
然後四個人就分成四個方向,動也不動地站在四個角落里。
老掌櫃的也不禁吐出口氣,還沒有開口,突然外面已有人在問︰「這里是不是鴻賓客棧?」
這次來的,竟是個鶉衣百結、披頭散發的乞丐,還背著只破破爛爛的大麻袋。
他當然不會是來送禮的,世上只有要錢要食的乞丐,從來也沒有送禮的乞丐。
老掌櫃皺了皺眉,道︰「你來得大早了,現在還沒有到發賞的時候。」
這乞丐卻冷笑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討賞的?」
老掌櫃怔了怔道︰「你不是?」
乞丐冷冷道︰「你就算把這客棧送給我,我也未必會要,」乞丐的口氣倒不小。
老掌櫃苦笑道︰「難道你也是米喝喜酒的?」
「不是。」
「你來干什麼?」
「來送禮。」
像送禮的不送,不像送禮來的,反而送來了。
老掌櫃嘆了口氣道︰「禮物在哪里?」
「就在這里。」
乞丐將背上的破麻袋往櫃台上一,擲,十幾顆晶瑩圓潤的珍珠,的溜溜從麻袋里滾了出來。
老掌櫃怔住。
丁靈琳也吃了一驚。
就只這十幾顆珍珠,已價值不菲,她雖然生長在豪富之家,卻也很少見到過。
誰知麻袋里的東西還不止這些,一打開麻袋,滿屋都是珠光寶氣,珍珠、瑪瑙、貓兒眼、祖母綠,奇珍異寶,數也數不清,也不知有多少。
老掌櫃已張大了眼楮,連嘴都合不攏來,他連做夢都沒有看見過這麼多珠寶。
乞丐道︰「這些都是送給丁泵娘添妝的,你好生收下。」
老掌櫃倒抽了口涼氣,賠笑道︰「大爺高姓?」
乞丐冷冷道︰「我不是大爺,我是個窮要飯的。」
他身子一轉,人已到了門外,身手之快,江湖中也不多見。
丁靈琳想攔住他,已來不及了,再趕出去,街上人來人往,卻已看不見乞丐的影子。
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送如此重的禮?
老掌櫃忽然道︰「這里還有張拜帖。」
鮮紅的拜帖,上面寫著︰郭公子、丁泵娘大喜!碟兒布、多布甲、布達拉、班索巴那同賀。
丁靈琳又怔住。
老掌櫃道︰「丁泵娘也不認得他們四位?」
丁靈琳苦笑道︰「非但不認得,連這四個名字都沒听過。」
像這麼稀奇古怪的名字,听過的人確實不多。
老掌櫃皺眉道︰「姑娘著連他們的名字都未听過,他們怎麼會送如此重的禮?」丁靈琳也想不通。
老掌櫃只好笑了笑,道︰「不管怎樣,人家送禮來,總是好意。」
了靈琳嘆了口氣,還沒有開口,外面居然又有人在問︰「這里是不是鴻賓客棧?」
完全同樣的一句話,來的卻是完全不同的三個人。
前兩次來的人,已經是怪人,這次來的人卻更奇怪。
如此嚴寒天氣,這個人身上居然只穿著件藍衫,頭上卻戴頂形式奇古的高帽,蠟黃的臉,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看來仿佛大病初愈,卻又偏偏一點都不怕冷。
他左手拿著把雨傘,右手提著口箱子,雨傘很破舊,箱子卻很好看,看來非革非木,雖不知用什麼做的,但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這是口很值錢、也很特別的箱予,手把上甚至瓖著碧玉。
他身上穿的雖單薄,氣派卻很大,兩眼上翻,冷冷道︰「這里是不是有個姓郭的在辦喜事?」
老掌櫃點點頭,看著他手里的箱子,試探著問︰「客官是來送禮的?」
「不是。」
「是來喝喜酒的?」
「也不是。」
老掌櫃只有苦笑,連問都沒法子再問下去了。
丁靈琳卻忽然問道︰「你就是南官浪?」
藍衣人冷笑,道︰「南官浪算什麼東西。」
丁靈琳松了口氣,展顏笑道︰「他的確不是個東西。」
藍衣人道︰「我是東西。」
丁靈琳怔了怔,自己說自己是「東西」的人,她也是從來沒見過。
藍衣人板著臉,道︰「你為什麼不問,我是什麼東西?」
丁靈琳道︰「我正想間。」
藍衣人道︰「我是禮物,」丁靈琳道︰「你姓李?」
藍衣人道︰「不是姓李,是禮物,」丁靈琳睜大了眼楮,看著他,這個人的確像是個怪物。怪物她倒見過,可是一個會說話、會走路的「怪物」,她簡直連听都沒听過。
藍衣人道︰「你就是丁靈琳?」
丁靈琳點點頭。
藍衣人道︰「所以有人送我來做賀禮,你懂不懂?」
丁靈琳還是不懂,試探著問道︰「你是說,有人把你當做禮物送給我?」
藍衣人嘆口氣,說道︰「你總算懂了。」
丁靈琳道︰「我不懂。」
藍衣人皺眉道︰「還不懂?」
丁靈琳苦笑道︰「我要你這麼樣一個禮物于什麼?」
藍衣人道︰「當然有用。」
丁靈琳道︰「有什麼用?」
藍衣人道︰「我能救人的命。」
丁靈琳道︰「救誰的命?」
藍衣人道︰「救你老公郭定。」
丁靈琳動容道︰「你能救得了他?」
藍衣人冷冷道︰「我若救不了他,天下就絕沒有第二個人還能救得了他。」
丁靈琳看著他奇異的裝束,蠟黃的臉,看著他左手的雨傘,右手的箱下。
她的臉忽然間因興奮而發紅。
藍衣人沉著臉道︰「我不是來給你看的,也不喜歡你盯著我看。」
丁靈琳眼楮里發著光,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了。」
藍衣人道︰「我是誰?」
丁靈琳道︰「你姓葛,你就是‘萬寶箱,乾坤傘,閻王沒法管’葛病。」
藍衣人道︰「你見過葛病?」
丁靈琳道︰「我沒有見過,可是我听葉開談起過。」
藍衣人道︰「哦?」
丁靈琳道︰「他說葛病從小就多病,而且沒有人能治得了他的病,所以他就想法子自己治,到後來竟成了天下第一神醫,連閻王都管不了他,因為死人也常常被他救活。」
藍衣人突然又冷笑,道︰「葉開又算是什麼東西?」
丁靈琳道︰「他不是東西,他是你的朋友,我知道……」
她忽然過去,用力握住藍衣人的手,喘息著道︰「是不是葉開叫你來的?他是不是還沒有死?」
藍衣人冷冷道︰「你找錯人了。」
丁靈琳道︰「我沒有。」
藍衣人道︰「你是新娘子,你應該去找你的老公,為什麼拉住我?」
他話里顯然還有深意——
你既然已嫁給了郭定,就不該再拉住我,也不該再找葉開。
丁靈琳的手慢慢松開,垂下,頭也垂下,黯然道︰「也許我真的找錯人了。」
藍衣人道︰「但我卻沒有找錯。」
刁一靈琳道︰「你……你要找郭定?」
藍衣人點點頭,道︰「你若不想做寡婦,就趕快帶我去。」
珠寶還堆在櫃台上,藍衣人一直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門外的冷風,卻偏偏要將那張血紅的拜帖吹到他腳下。
他也沒有去撿,只不過低頭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臉上也已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忽然道︰「這是誰送來的?」
丁靈琳道︰「是個乞丐。」
藍衣人道︰「什麼樣的乞丐?」
丁靈琳遲疑著,她沒有弄清楚,她的心太亂。
老掌櫃總算還比較清醒冷靜,道︰「是個年紀不太大的乞丐,總是喜歡翻白眼,說起話來,總像是要找人吵架。」
丁靈琳也想起了一件︰「他的身法很快,而且很奇怪。」
藍衣人道︰「哪點奇怪?」
丁靈琳道,「他身子打轉的時候,就像是個陀螺一樣。」
藍衣人沉著臉,過了很久,忽然又問道︰「這些珠寶里,是不是有塊上面刻著四個妖魔的玉牌?」
「有的。」
老掌櫃很快就找了出來,上面刻著的,是四個魔神,一個手執智磐,一個手執法杖,一個手托山峰,還有一個手里竟托著個赤果的女人。藍衣人看著這塊玉牌,瞳孔似在收縮。
丁靈琳忍不住問︰「你知道這個人是誰?」
藍衣人沒有回答,卻在冷笑。
冰定居然已能站起來。這藍衣人的神通,竟似真的連閻王都沒法子管。可是丁靈琳要謝他的時候,就發現他已不見了,丁靈琳也沒法子去找他。她已穿上了新娘子的吉服,老掌櫃請來的喜娘,正在替她抹最後一點胭脂。
客人們已到了很多,其中是不是有他們的熟人?楊天和呂迪是不是已來了?丁靈琳完全不知道。她現在當然不能再出去東張西望,她坐在床沿,全身似已完全僵硬。
外面樂聲悠揚,一個喜娘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來悄悄道︰「客人已快坐滿了,新郎倌也已經在等著拜天地,新娘子也該出去了。」
丁靈琳沒有動——
葛病是不是葉開找來的?葉開是不是還沒有死?
她的心在絞痛。
在外面等著的若是葉開,她早已像燕子般飛了出去。
一一一葉開呢?
丁靈琳勉強忍耐著,控制著自己,現在絕不能讓眼淚滾下來。這本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郭定是個好人,也是條男子漢,對她的感情,也許比葉開更深厚真摯。
葉開對她總是忽冷忽熱,吊兒郎當的樣子。何況,郭定還救了她的命,為了報恩而嫁的女人,她並不是第一個。她在安慰自己,勸自己,可是她心里還是忍不住要問自己,「這樣究竟是對?還是錯?」
這問題永遠也沒有人能回答的。
樂聲漸急,外面已有人來催了。丁靈琳終于站起來,仿佛已用盡了全身力氣,才站起來。喜娘用紅中蒙住了她的臉,兩個人扶著她。
慢慢地走了出去。走過長廊,走過院子,大廳里吵得很,有各式各樣的聲音。只可惜其中偏偏少了一種她最想听的聲音——葉開的笑聲。
現在無論葉開是不是還活著,都已不重要了。
她已走到郭定身旁,已听見了喜官在大聲道︰「一拜天地。」
喜娘們正準備扶著她拜下去,突听一聲驚呼,一陣衣袂帶風聲來到她面前。
南官浪?
丁靈琳立刻想起了那幅畫,想起了畫上那個沒有臉的人,那柄滴著血的劍。她再也顧不了別的,忽然抬起手,掀起了蒙在臉上的紅中。她立刻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黑衣佩劍、臉色慘白、就像是幽靈般突然出現的人。這人就站在她面前,手里還提著檀木匣子。守在四角的黃衣人已準備轉過來,郭定的臉上也已變了顏色。
丁靈琳忽然冷笑,道︰「南官浪,我就知道你會未的。」
黑衣人搖搖頭,道︰「我不是南宮浪。」
丁靈琳道︰「你不是?」
黑衣人道︰「我是來送禮的。」
丁靈琳道︰「為什麼直到現在才來送禮?」
黑衣人道︰「雖然送得遲了些,總比不送好。」
丁靈琳看著他手里提著的檀木匣子,道︰「這就是你送來的禮?」
黑衣人點點頭,一只手托起木匣,一只手掀開蓋子。站在丁靈琳旁邊的喜娘忽然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她已看見了匣子里裝的是什麼,這黑衣人送來的禮物,竟是顆血淋淋的人頭。
是誰的人頭?
龍鳳花燭高燃,是紅的,鮮紅。血也是紅的,還沒有干。丁靈琳的臉卻已慘白。
黑衣人看著她,淡淡道︰「你若認為我送的禮有惡意,你就錯了。」
丁靈琳冷笑道︰「這難道還是好意?」
黑衣人道︰「非但是好意,而且我可以保證,今天來的客人里,絕沒有任何人送的禮比我這份禮更貴重。」
丁靈琳道︰「哦?」
黑衣人指著匣子里的人頭,道︰「因為這個人若是不死,兩位今天只怕就很難平平安安地過你們的洞房花燭夜。」
丁靈琳道︰「這個人是誰?」
黑衣人道︰「是個一心要來取你們頸上人頭的人。」
丁靈琳聳然失聲,道︰「是南宮浪?」
黑衣人道︰「不錯,就是他。」
丁靈琳輕輕吐出口氣,道︰「你是誰?」
黑衣人道︰「本來也是南官浪的仇人。」
丁靈琳道︰「現在呢?」
黑衣人道︰「現在是個已送過了禮,正等著要喝喜酒的客人。」
丁靈琳看著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已沒有什麼話可以再問。
大廳中擁擠著各式各樣的人,人叢里突然有個針一般尖銳的聲音冷冷道︰「戴著人皮面具來喝喜酒,只怕很不方便。」
黑衣人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瞳孔卻已突然收縮,厲聲道︰「什麼人?」
那聲音冷笑道︰「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誰的,我卻知道你就是南官浪。」
黑衣人突然出手,連匣子帶人頭,一起向丁靈琳臉上摔了過去,背後的劍已出鞘。
劍光一閃,直刺郭定胸膛。
這變化實在太快,他的出手更快。
冰定能站著已很勉強,哪里還能避得開他這閃電般的一劍。
丁靈琳也只有看著。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迎面摔過來,無論誰都會吃一驚的。
等她躲過去時,劍鋒距離郭定的胸膛已不及一尺。
她手里縱然有奪命的金鏢,也未必來得及出手,何況新娘子身上,當然絕不會帶著凶器——
沒有臉的人,滴著血的劍。
眼看著那幅圖畫已將變為真實,眼看著郭定已將死在他劍下。
這世上幾乎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又有刀光一閃。
雪亮的刀光,比閃電還快,比閃電還亮,仿佛是從左邊的窗外射人的。
刀光一亮起,丁靈琳已穿窗而出,拋下滿堂的賓客,拋下了劍鋒下的郭定。
拋下了一切!
因為她知道這一刀必定能救得了郭定!必定能擊退這黑衣人!
這是救命的刀!已救過無數人的命!
她知道,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發出這一刀。
只有一個人!
她絕不能讓這個人就這麼樣一走了之,她就算死,也要再看一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