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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梅山莊還沒有梅花。
現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鵑正在開放,開在山坡上。
面對著滿山遍地的鮮花,花滿樓幾乎不願再離開這地方,他安詳寧靜的臉上忽然有了無法形容的光采,就仿佛初戀的少女看見自己情人時那樣。
陸小鳳忍不住道︰「我並不想殺風景,可是天一黑,西門吹雪就不見客了。」
花滿樓道︰「連你也不見?」
陸小鳳道︰「連天王老子都不見。」
花滿樓道︰「若他不在呢?」
陸小鳳道︰「他一定在,每年他最多只山去四次,只有在殺人時才出去。」
花滿樓道︰「所以他每年最多只殺四個人。」
陸小鳳道︰「而且殺的都是該殺的人。」
花滿樓道︰「誰是該殺的人,誰決定他們是不是該殺的?」
他忽然嘆了口氣,道︰「你去找他,我情願在這里等你。」
陸小鳳沒有再說什麼,他很了解這個人。
從來也沒有人看見花滿樓發過脾氣,可是他若決定了一件事,也從來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主意。
他道︰「先試試我的法子,再試你的。」
屋子里看不見花,卻充滿了花的芬芳,輕輕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門吹雪這個人一樣。
陸小鳳斜倚在,張用長青藤編成的軟椅上,看著他杯中的酒是淺碧色的。他身上雪白的衣裳輕而柔軟。
陣陣比春風還輕柔的笛聲。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卻也看不見吹笛的人。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這人這一生中有沒有真的煩惱過?」
西門吹雪道︰「沒有。」
陸小鳳道︰「這以上有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
西門吹雪道︰「也沒有。」
陸小鳳道︰「你真的已完全滿足?」
西門吹雪淡淡道︰「因為我的要求並不高。」
陸小鳳道︰「所以你從來也沒有求過人?」
西門吹雪道︰「從來沒有。」
陸小鳳道︰「所以有人來求你,你也不肯答應。」
西門吹雪道︰「不肯。」
陸小鳳道︰「不管是什麼人來求你不管求的是什麼事你都不肯答應?」
西門吹雪道︰「我想要去做的事根本就用不著別人來求我,否則不管誰來都一樣。」
陸小鳳道︰「若有人要放火燒你的房子呢?」
西門吹雪道︰「誰會來燒我的房子?」
陸小鳳道︰「我。」
西門吹雪笑了。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來總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諷之意。
陸小鳳道︰「我這次來本來就是要你幫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應過別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燒你的房子燒得干干淨淨。」
西門吹雪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的朋友並不多,最多的時候也只有兩三個,但你卻真是我的朋友。」
陸小鳳道︰「所以我才來求你。」
西門吹雪淡淡道︰「所以你不管什麼時候要燒我的房子,都可以動手,不管從哪里開始燒都行。」
陸小鳳怔住了,他也很了解這個人。
這個人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射出去的箭一樣,從來也不會回頭的。
西門吹雪道︰「我後面的庫物,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議你,最好從那里開始燒,最好在晚上燒,那種火焰在晚上看起來一定很美。」
陸小鳳忽然道︰「你有沒有听說過大通大智這兩個人。」
西門吹雪冷冷道︰「听說這世上還沒有他們答不出的問題,天下的事他們難道真的都知道?」
陸小鳳道︰「你不信?」
西門吹雪道︰「你相信?」
陸小鳳道︰「我問過他們,要用什麼法子才能打動你,他們說沒有法子。我本來也不信,但現在看起來,他們倒真的了解你。」
西門吹雪看著他,忽又笑了笑,道︰「這次他們就錯了。」
陸小鳳道︰「哦?」
西門吹雪道︰「你並不是完全沒有法子打動我。」
陸小鳳道︰「我有什麼法子?」
西門吹雪微笑著,道︰「只要你把胡子刮干淨,隨便你要去干什麼,我都跟你上。」
朋友們以後再看見陸小鳳時,也許會不認得他了。
這個本來有四條眉毛的人,現在巳只剩下了兩條,他本來長胡子的地方,現在已變得像是個剛生出來的嬰兒一樣光滑。
只可惜花滿樓看不見。
他當然也看不見跟著陸小鳳一起來的西門吹雪,卻微笑著道︰「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道︰「花滿樓?」
花滿樓點點頭,道︰「只恨在帶殘疾,看不見當代劍客的風采。」
西門吹雪凝視著他,忽然道︰「閣下真的看不見?」
花滿樓道︰「莊主想必也該听說過,花滿樓雖有眼楮,卻瞎如蝙蝠。」
西門吹雪道︰「閣下難道竟能听得見我的腳步聲?」
他也正如獨孤方一樣,忍不住要問這句話,他對自己的,輕功和劍法,都同樣自負。他的輕功也實在值得他自負。
花滿樓道︰「據在下所知,當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個人,行動時能完全不發出任何聲音,莊主正是其中之一。」
西門吹雪道︰「但你卻知道我來了。」
花滿樓笑了笑,道︰「那只因莊主身上帶著殺氣。」
西門吹雪道︰「殺氣?」
花滿樓淡淡道︰「利劍出鞘,必有劍氣,莊主平生殺人幾許?又怎會沒有殺氣?」
西門吹雪冷冷道︰「這就難怪閣下要過門不入了,原來閣下受不了我這種殺氣。」
花滿樓微笑道︰「此間鮮花之美,人間少見。莊主若能多領略領略,這殺氣就會漸漸消失于無形中的。」
西門吹雪冷冷道︰「鮮花雖美,又怎能比得上殺人時的血花?」
花滿樓道︰「哦?」
西門一種奇特的光亮,道︰「這世上永遠都有殺不盡的背信無義之人,當你一劍刺人他們的咽喉,眼看著血花在你劍尸綻開,你總能看得見那瞬間的燦爛輝煌,就會知道那種美是絕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他忽然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暮藹蒼茫,仿佛在花叢里撒下了一片輕紗,他的人忽然問就已消失在暮色里。
花滿樓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道︰「現在我才明白,他是怎麼會練成那種劍法的了。」
陸小鳳道︰「哦?」花滿樓道︰「因為他竟真的將殺人當做了件神聖而美麗的事。他已將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這件事,只要殺人時,他才是真正活著,別的時候,他只不過是在等而已。」
陸小鳳沉思著,忽然也輕輕嘆息,道︰「幸好他殺的人都是該殺的。」
花滿樓微笑著,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無邊的夜色忽然已籠罩了大地。
疏星剛升起一彎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掛在遠處的樹梢。
風中還帶著花香,夜色神秘而美麗。
花滿樓慢慢的走在山坡上,仿佛也已路入了個神秘而美麗的夢境里。
陸小鳳卻忍不住道︰「你為什麼不問我,此行是不是已有收獲?」
花滿樓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已說動了他。」
陸小鳳道︰「你知道?怎麼會知道的?」
花滿樓道︰「他既沒有留你,也沒有送你,你卻也沒有生氣,當然是因為你們已約好了相見之地。」
陸小鳳道︰「你也知道我用的是什麼法子?」
花滿樓道︰「當然是我的法子。」
陸小鳳道︰「為什麼?」
花滿樓道︰「因為他雖無情,你卻有情,他知道你絕不會燒他房子的,何況,你就算真的燒,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陸小鳳笑了微笑著嘆了口氣,道︰「不管你多厲害,有一樣事你還是永遠也想不到的。」
花滿樓道︰「什麼事?」
陸小鳳模了模他本來留著胡子的地方,道,「你慢慢的猜,猜中時我再告訴你。」
花滿樓笑了道︰「我若已猜出來,又何必還要告訴我?」
陸小鳳也笑了,可是他還沒有開口,忽然發現花滿樓安詳平靜的微笑,竟在這一瞬間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奇特僵硬。
他恐不住問道︰「你又發現了什麼?」
花滿樓沒有回答,也沒有听見他的話,卻仿佛在傾听著,遙遠處一種神秘的聲音,一種只有他才能听得見的聲音。
他忽然改變方向,向山坡後走了過去。
陸小鳳只有跟著他走,夜色更黯,星月都己隱沒在山峰。
忽然問,他也听見了,陣飄渺的歌聲,帶著種淡淡的憂郁,美得令人心碎。
拌詞也是淒涼,美麗而動人的,是敘說一個多情少女人,在垂死前向他的情人,敘說她這,生的飄零和不幸。
陸小鳳並沒有仔細去傾听這歌詞,因為他覺得花滿樓的,神情奇怪,他又忍不住要問。」你以前听見過這首歌?」
花滿樓終于點了點頭,道︰「我听人唱過。」
陸小鳳道︰「听誰唱過?」
花滿樓道︰「上官飛燕。」
陸小鳳常常說這世上可以讓他完全信賴的東西一共只有十☆樣,其中有一樣就是花滿樓的耳朵。
別人連親眼看見的事,有時都會看錯。可是花滿樓卻從,來沒有听錯過。
他雖然陸小鳳,現在唱歌的也正是上官飛燕。
這個已神秘失蹤了的少女,怎麼會又忽然出現在這里?為什麼要一個人躲在這月夜荒山里,唱這首淒涼幽怨的歌曲?
她是唱給誰听的?
難道她也像歌詞中那身做飄零的孤女一樣,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敘說她命運的淒苦和不幸。
陸小鳳並沒有再問下去,因為這時黑暗中已忽然出現了點燈光。
拌聲正是從燈火閃動處傳來的。
花滿樓已展動身形,向那邊飛掠了過去,他雖然看不見這盞孤燈的光,可是他飛掠的方向卻完全沒有錯誤。
燈火越來越近了,陸小鳳已可分辨出那是一間小小的廟宇。供奉的也不知是山神?還是土地?
就在這時,歌聲竟突然停頓,天地間突然變得說不出的空虛寂靜。
陸小鳳看了花滿樓一眼,忍不住道︰「她若是真的在唱給你听,就不會走的。」
可是她已走了。燈光還亮著,陰森森的山廟里,卻已看不見人影。
黑臉的山神提著鋼鞭,跨著猛虎,在黯談的燈光下看來,仿佛正待揮鞭痛懲肚上的奸賊,為善良的人們抱不平。
油漆剝落的神案上,有個破舊的銅盆,盆中盛滿了清水,水上漂浮著一縷淺烏絲。
花滿樓道︰「你在看什麼?」
陸小鳳道︰「桌上有一盆水,水里還有幾根頭發。」
花滿樓道︰「頭發?」
頭發很柔軟,還殘留著一種少女特有的發香。
陸小鳳道︰「是女人的頭發,剛才好像還有個女孩子在這里一面唱著歌,一面用這盆水作鏡子梳頭,但現在她的人卻已不見了。」
花滿樓慢慢的點了點頭,仿佛早已想到她絕不會在這里等他。
陸小鳳道︰「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情梳頭,顯然是個很愛漂亮的女孩子。」
花滿樓談淡道︰「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又有誰不愛漂亮?」
陸小鳳道︰「上官飛燕豈非止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
花滿樓道︰「她本來就愛漂亮。」
陸小鳳看著他,試探著道︰「你以前當然模過她的頭發。」
花滿樓笑了笑,笑有很多種,他這種笑的意思,就是承認。
陸小鳳道︰「這是不是她的頭發?」
他相信花滿樓的指尖,也和耳朵同樣靈敏,他親眼看見過花滿樓用指尖輕輕一觸,就可以分辨出一件古董的真假。
花滿樓已接過那根頭發,正在用指尖輕輕撫模,臉上忽然又露比種很奇怪的表情,竟分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
陸小鳳道︰「這的確是她的頭發?」
花滿樓點了點頭。
陸小鳳道︰「她剛才既然還在這里,還能梳頭唱歌,可見她還好好的活著。」
花滿樓又笑了笑,笑有很多種,可是他這種笑,卻也分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
她剛才既然在這里,為什麼不等他?她若不知道他會來.又是在為誰而歌唱?
陸小鳳暗中嘆息,也不知是該安慰安慰他?還是假裝不懂。
有風吹過,從門外吹進來,那提著鋼鞭,跨著黑虎的黑面山伸像,突然從中間裂開。一條四尺長的鋼鞭,突然斷成八九截。
接著,巨大的山神像也一塊塊的粉裂,一塊塊落在地上。
塵土迷漫中,陸小鳳忽然發現山神像後的牆壁上,竟有個人兒掛在半空中。
一個死人,身上血跡還沒有干,一對判官筆從他胸膛上插進去,將他活中生的釘在那里,判官筆上飄揚著兩條招魂幡一樣的黃麻布。
「以血還血!」
「這就是多管閑事的榜樣!」
同樣的兩句話,同樣用鮮血寫出來的,血跡似已干透。
陸小鳳不用再看這死人的臉,已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獨孤方。不是柳余恨,是獨孤方,一心求死的人還未死,不想死的人卻已死了。
陸小鳳恨恨道︰「神像早已被人用內力震毀,這死人正是擺在這里,等著我們來看的。」
花滿樓的臉色蒼白,終于忍不住問道︰「死的不是上官飛燕?」
陸小鳳道︰「死的是獨孤方,我實在沒想到第二個死的是他。」
花滿樓沉思著,道︰「他為什麼會到這里來?上官飛燕又為什麼會到這里來?難道她也是被人所看?難道她也已落在青衣樓手里?」
陸小鳳皺肩,道︰「你平時一向很想得開的,遇到她的事,為什麼就偏偏要往壞處想?」
花滿樓沉默了很久,才長長嘆息,道︰「這是不是因為我太關心她?」
是的,若是太關心了,就難免要想若是想得太多,就難免要鑽牛角尖了。
所以越是相愛深的人,越容易發生誤會,在分離時也就,越痛苦。
陸小鳳勉強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她總算還活著,一個人的脖子上若有柳刀在架著,又怎麼還能唱得出那麼好听的歌?」
拌唱得並不好听.因為是陸小鳳唱的。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他用被子敲著酒杯,反反覆覆的唱著,唱來唱去就只有這兩句。
他唱一遍,花滿樓就喝一杯,終于忍不住道︰「我並不是說你唱得不好,但是你能不能換兩句唱唱?」
陸小鳳道︰「不能。」
花滿樓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我只會唱這兩句。」
花滿樓笑了,道︰「別人都說陸小鳳驚才絕艷,聰明絕頂,無論什麼樣的武功,都一學就會。可是你唱起歌來,卻實在比驢子還笨。」
陸小鳳道︰「你若嫌我唱得不好听,你自己為什麼不唱?」
他就是要花滿樓笑,要花滿樓唱。因為他從未看過花滿樓這麼樣想不開.也從未看過花滿樓這麼樣喝過酒。
酒並不好,山村野店里,怎麼會有好酒?
但無論什麼樣的酒,至少總比沒有酒好,花滿樓突然舉杯一飲而盡。高聲而歌︰
「雲,且,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棵.夜長人奈何。」
這首《長相思》本是南唐後主李煜為懷念他的亡妻大周後,而作。淒側纏綿,帶著種敘不盡的相思之意。
陸小鳳忽然發現花滿樓是真的已愛上那個神秘而美麗的,女孩子了他從來不說,只因為愛得深、他愛得深、只因為,他從未愛過。
可是上官飛燕呢?
她的行蹤實在太詭秘,做的事也實在太奇怪,就連陸小鳳都模不透她的心意,又何況已陷入情網的花滿樓?
陸小鳳忽然笑道︰「我唱得雖不好,你唱得卻更糟,我唱的至少還能讓你發笑,你唱的卻讓我連笑都笑不出來。」
花滿樓道︰「所以我們不如還是喝酒,今朝有酒,已醉今朝。」
他們舉起杯,忽听人道︰「哪位是陸小鳳陸大少爺?」
夜已深了,人已散了。這山村野店里,本已不會再有人來,更不會有人來找陸小鳳。
但這個人卻偏偏來了,偏偏是來找陸小鳳的。
看他的打扮,仿佛是山里獵戶。手里提著個竹籃,籃子里裝著是只已烤好的山雞。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你找陸小鳳干什麼?」
獵戶將竹籃放在桌上,道︰「這是陸大少爺的姑媽特地買下來,叫我送來給陸大少爺下酒的。」
陸小鳳怔了怔,道︰「我的姑媽?」
獵戶竟似也怔了怔,道︰「你就是陸小鳳陸大少爺?」
陸小鳳點點頭,道︰「只不過我既不是大少爺,也沒有姑媽。」
獵戶道︰「定有的,絕不會錯。」
陳小鳳道︰「為什麼?」
獵戶道︰「那位始娘若不是你的姑媽,為什麼要花五兩銀子買下這幾只山雞,又花五兩銀子叫我送來?只不過……」
陸小鳳道︰「只不過怎麼樣?」
獵戶用力忍著笑道︰「她說陸大少爺是個有四條眉毛的人,我一看就會認得的.可是你好像卻只有兩條眉毛。」
陸小鳳想板著臉,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道︰「你幾時看見過有四條眉毛的人?」
獵戶也笑了道︰「就因為我沒有看見過,所以想來看一看,倒並不是完全為了那五兩銀子。」
陸小鳳道︰「我姑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獵戶道︰「是個小泵娘。」
陸小鳳失聲道︰「是個小泵娘?你這麼大的人會不會有一個姑媽是小泵娘?」
獵戶苦笑道︰「我本來也不相信的,可是她說她年紀雖不大,輩分卻很高,她還說她有個佷孫子叫花滿樓,今年已五十多了。」
陸小鳳看了看花滿樓,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
花滿樓卻笑了笑,道︰「不錯,我的確是有這麼樣一位姑媽。」
獵戶又怔了怔,道︰「你就是花滿樓?你今年已有五十多?」
花滿樓道︰「我保養得好,所以看來年紀輕。」
獵戶以不住問道︰「要怎麼保養,我……我可不可以學。」
花滿樓談淡道︰「那也容易,我只中過每天吃五十條蚯蚓,二十條壁虎,外加三斤人肉。」
獵戶看著他,連眼珠子好像都要掉了下來,突然轉回身,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落荒而逃了。
陸小鳳終于忍不住大笑。
花滿樓也笑道︰「你說的不錯,看來那小妖怪說起謊來,的確連死人都要被她騙活。」
他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間用筷子指了指左邊窗戶。
陸小鳳的人已飛身而起凌空一翻,又推開了窗戶。
一個梳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正躲在窗外掩著嘴偷偷的樂著。
上官燕兒的眼楮還是那麼大,樣子還是那麼乖,可是已笑不出了。
陸小鳳揪著她的辮子,把她押了進來,道︰「就是這個小妖怪,不但要做我的姑媽,還要做你的姑婆。」
雪兒撅著嘴,道︰「人家只不過是說著玩的,就算你開不起玩笑,也個必拿人家的辮子出氣。」
花滿樓微笑道︰「何況人家總算花了十兩銀子請你,這山雞的味道也不錯,你就算不感激、最少也該對人家客氣些。」
雪兒嫣然道︰「還是我這佷孫子有良心,總算說了句公道話。」
陸小鳳大笑道︰「原來有良心的人,還是要比沒有良心的晚輩。」
他大笑著松開手。雪兒就像是個小狐狸似的,立刻就從他脅下溜出。
只可惜她溜得還不夠快,陸小鳳又揪住了她的辮子。把她抓小雞一樣抓回來,按在椅子上,板起臉道︰「我有句話要問你,你最好老老實實的,不許說謊。」
雪兒眨著眼,好像很委屈的樣子、道︰「我根本從來也沒有說一句謊話。」
陸小鳳道︰「你現在說的這句就是謊話。」
雪兒生氣了,大聲道︰「我說的話你既然連一句都不信你又何必跟我說話?」
陸小鳳也知道跟這小妖怪斗嘴是件多愚蠢的事,只好板起臉,道︰「我問你,你為什麼要一直在後面跟著我們?」
雪兒道︰「我根本沒有跟你們,就算要跟,也跟不上。」這句倒是真話。
陸小鳳道︰「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雪兒道︰「我知道你們要來找西門吹雪、所以就先來了。」
陸小鳳道︰「你一直在這里等?」
雪兒道︰「人家已經等了一整天,衣服也沒有換,澡也沒有洗,身上都發臭了。你不信來聞聞看。」
花滿樓又笑了,陸小鳳只好干咳了幾聲,道︰「你等我們干什麼?」
雪兒道︰「因為我有件秘密,一定要告訴你。」
陸小鳳道︰「什麼秘密?」
雪兒撇著嘴,又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忽然從身上拿出打造得很精巧的金燕子,道︰「你看,這就是我那天晚上在花園里找到的。」
陸小鳳看了看,卻看不出這算是什麼秘密。
雪兒又道︰「這是我爹還沒有她的時候,送給我姐姐的。我姐姐總總是拿它當寶貝一樣,用條金鏈子掛在身上。我要她借給我掛兩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現在……現在卻被我在地上撿到了。」
陸小鳳道︰「也許是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雪兒用力搖了搖頭,道︰「絕不會,這一定是人家在搬她的尸體時,無意間拉下來的。」
她眼楮里已有了淚光,果然像是很悲傷的樣子,連聲音都已有些嘶啞。
陸小鳳道︰「難道你真的認為你姐姐已死了?」
雪兒咬著嘴唇.又用力點了點頭,哽咽著道︰「我不但知道她已經死了,而且還知道是誰殺了她的。」
陸小鳳道︰「是誰?」
雪兒恨恨道︰「就是我那個倒霉表姐。」
陸小鳳道︰「上官丹鳳?」
雪兒道︰「就是她,她不僅殺了我姐姐,而且還害死了蕭秋雨,獨孤方,和柳余恨。」
陸小鳳道︰「這三個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雪兒點點頭,道︰「我親眼看見的,她跟柳余恨在一家客棧的屋里面。說著說著話,忽然用她的飛鳳針一抬手就把柳余恨殺了,還把他的死尸藏在床底下。」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想不到求死不得的柳余恨,這次竟死得這麼快。」
雪兒道︰「飛風針中就是她拿手的獨門暗器,見血封喉,毒得要命,我姐姐想必也就是被她這種暗器毒死的,卻不知她把我姐姐的死尸藏到哪里去了。」這句話沒說完,她的淚己流了下來。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你這些話說得真是又合情,又合理,簡直完全跟真的一樣,只可惜我還是連一句都不信。」
雪兒這次居然沒有生氣,只是流著淚,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你……你……你根本已經被她迷住了。」
陸小鳳看著她,決心反而有些動搖,忍不住又問道︰「她跟你姐姐也是表姐妹,為什麼要害死你姐姐?」
雪兒咬著牙道︰「誰知道她是為了什麼?也許她一直都在恨我姐姐,因為我姐姐有比她聰明,又比她漂亮。」
陸小鳳道︰「柳余恨呢?他豈非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替她,做事.她為什麼要承柳余恨?」
雪兒恨恨道︰「像她這鐘比毒蛇還毒的女人,連我姐姐她都能下得了毒手,還有什麼人是她不能殺的?」
陸小鳳嘆道︰「我知道你恨她,可是……」
雪兒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你以為我恨她是為了你?你以為我是在吃醋,她表面對我雖然好,其實從小就在背地里欺負我……」
陸小鳳忽然也打斷了她的話,道︰「她今年才十九,你卻已二十,你,她怎麼能欺負你?」
雪兒說不出話來了。
陸小鳳又不忍了柔聲道︰「你若真的在替你姐姐著急,現在就可以放心了,因為我知道她還沒有死。」
雪兒咬著嘴唇,道︰「可是她害死了柳余根的時候,我的確是親眼在窗子外面看見的,因我……」她聲音突然停頓,整個人都巳呆住。
那個已被上官丹風藏到床底下的柳余恨,竟忽然又出現。
夜霧淒迷,月色朦朧。柳余恨正慢慢的從朦朧月光下走過來,走進了這小小的酒店。
他那猙獰丑惡的臉,在月光下看來,更是說中出的猙獰,可怖。
可是他的神情卻很安詳,聲音也很柔和,看著雪兒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夠了,就跟我回去吧,王爺特地要我來接你回去的。」
雪兒睜大了眼,吃吃道︰「你……你沒有死?」
柳余恨目中又掠過一抹悲傷之色.黯然道︰「死,有時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兒道︰「我表姐呢?」
柳余恨道︰「她也希望你快回去,你現在年紀還小,等你長大了些,再出來玩也不遲,你看你姐姐,現在她隨便想到哪里去,都沒有人會管她的。」
雪兒看著他。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忽然拉住陸小鳳的,手大叫道︰「求求你千萬不要讓這個人帶我回去我情願,跟你走。」
柳余恨道︰「那也得等你長大些,現在你還是個孩子,大人們有正事要做,你怎麼能願著去。」
外面傳來車攢馬嘶,輛馬車,停在門外,正是陸小鳳也坐過的那輛。
柳余恨在車上好好的睡覺,就到家了。
雪兒終于走了,連回頭都沒有回頭。
陸小鳳看著她上了馬車,看到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也不禁嘆了口氣,喃喃道︰「你本來明明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為什麼總是喜歡說謊呢?」
花滿樓一直靜靜的坐著,忽然道︰「每個人說謊都有原因的,有的人說謊是想騙別人,有的人說謊卻是想騙自己。」
他嘆息著,接著道︰「還有些更可憐的人,說謊只不過是為了博取別人的同情,要別人注意她。」
陸小鳳道︰「這是不是因為她從小就缺少別人的愛護和同情。」
花滿樓道︰「是的。」
陸小鳳嘆息著,苦笑道︰「你說的不錯,有些人就算做錯事,也是值得原諒的,也許我早就應該為他們多想,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發現柳余恨又出現在門外,看著他,緩緩道︰「雪兒有句話要我來轉告你。」
陸小鳳在听著,他忽然發現這可怕的人眼楮里,似也露出種溫暖的笑意,道︰「她說她剛才忘記告訴你,你沒有胡子的時候,看起來遠比你有胡子年輕得多,也漂亮多了。」
陸小鳳用指尖模著嘴唇上剛長出來的胡茬子,這一路上,他都在模,從燕北一直模到了山西,好像只恨不得他的胡子,快點長出來。
花滿樓微笑道︰「你知道我從來也沒有為自己看不見而難受過,但現在我倒真想看看你胡子利光了之後,究竟是什麼樣子?」
陸小鳳道︰「是種又年青,又漂亮的樣子。」
花滿樓道︰「那末你以前為什麼要留胡子?」
陸小鳳道︰「我怕女孩子都一個個被我迷死。」
花滿樓笑道︰「這兩天你火氣好像不小,是不是在對你自己生氣?」
陸小鳳冷玲道︰「我為什麼要生自己的氣?」
花滿樓道︰「因為你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那個又可憐,又可愛,又會說謊的小女孩,還有點不放心,不知道她回去後是不是會被人欺負,受人的氣。」
陸小鳳霍然站起來,剛想走出去,已有人送來了兩份帖子︰「敬備菲酌。為君洗塵,務請光臨。」
下面的具名是「霍天青」。
簡簡單單的兒句話,字寫得很端正,墨很濃,所以每個字都是微微凸起來的,眼楮看不見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模得到。
花滿樓微笑道︰「看來這位霍總管倒真是個很周到的人。」
陸小鳳淡談道︰「豈止周到而已。」
送帖子來的,是個口齒很伶俐的小伙子,在門外躬身道︰「霍總管已吩咐過,兩位若是肯賞光,就要小人準備車在這里等著,送兩位到珠光寶氣閻府去,霍總管已經在恭候兩伙的大駕。」
陸小鳳道︰「他怎麼知道我來了?」
小伙子笑了笑道︰「這里周圍八百里以內,無論大大小小的事,霍總管還很少有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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