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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雖然沒有點著,銀鉤卻還是不停的在風中搖晃。
陸小鳳大步走人了銀鉤賭坊,只覺得手里滿把握著的都是好運氣,幾乎忍不住要停
下來擲幾手銀子。
他沒有停下來,他不願把這種好運氣浪費在銀子上。
李神童遠遠的看見他走進來,就趕緊溜了,這個人今天看來好像顯得有點面黃肌
瘦,萎靡不振,昨天晚上說不定整夜都在瀉肚子。
陸小鳳微笑著走過去,走到那間門口寫著「帳房重地,閑人免進」的秘室外立刻有
兩條大漢迎上來擋住他的路。
一個人指著門上的木脾,沉著臉︰「你認不認得宇?」
陸小鳳微笑︰「字我倒也認得幾個但我卻不是閑人,我很甜,甜得要命aH
這人怔了怔,還沒有會過意來,陸小鳳已從他面前走過去,還想伸手,忽然覺得腰
眼上一麻,整個人都軟了,連手指都拾不起
陳靜靜果然在房里,李神童也在,看見陸小鳳,兩個人都勉強作出笑臉。陸小鳳也
笑了笑︰「早。」
陳靜靜嫣然︰「現在已不早了。」
陸小鳳︰「你既然知道不早了,為什麼還不給我消息?」
陳靜靜輕輕咳嗽了兩聲︰「我們正想去請賈大爺今天晚上過來吃便飯。」
陸小鳳︰「我一向不吃便飯,我只吃整桌的酒席。」
陳靜靜勉強笑︰「當然是整桌的酒席,到時候李大姐也一定會來的。」陸小鳳︰
「我現資既然已經來了,現在就要吃。」
陳靜靜︰「那怎麼辦呢?」
陸小鳳︰「辦法很簡單,你只要去告訴你那李大姐,說我已來了,假如她還不出來
見我,我就先割掉她弟弟兩只耳朵,一只鼻子。」
李神童臉色又變了,陳靜靜笑得更勉強︰「只可惜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叫我們
怎麼告訴她?」
陸小鳳︰「你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倒知道一點。」
陳靜靜︰「哦?」
陸小鳳︰「這里本來有兩個大水缸的,現在外面卻已只剩下一個,還有一個到哪里
去了?」
陳靜靜臉色好像也有點改變。陸小鳳︰「水缸在哪里,李霞就在哪里。」
陳靜靜︰「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陸小鳳︰「你應該懂的,除了瘋子外,誰也不會賣了房子來做這麼樣兩個大水缸,
只為了要接雨水喝。」
陳靜靜同意這一點,她不能不同意。
陸小鳳︰「丁老大並不是瘋子,他這麼樣做當然另有目的。」
陳靜靜︰「你說他有什麼目的?」
陸小鳳︰「‘他跟李霞本是私奔到這里來的,生怕別人追來,就做了兩個這麼樣的
水缸,準備必要時好藏在水缸里。」
陳靜靜︰「水缸里能藏得佳人?」
陸小鳳︰「平時當然藏不住,可是你假如把水缸凍在冰河里,就是再好也沒有的藏
身之處了,誰也想不到冰河下面還會有人的。
陳靜靜還想笑,卻已笑不出,李神童卻忍不佳問︰「你知道那水缸在哪里?」
陸小鳳點點頭,用腳踩了踩地上鋪著的木板︰「就在這里。」
陳靜靜看著李神童,李神童看看陳靜靜,兩個人還沒有開口,木板下卻已有人開口
了。
一個低沉沙啞的女子聲音冷冷︰「你既然已知道我在下面,為什麼還不下來?」
兩丈多高的水缸,居然還格成了兩層,下面一層鋪滿了柔軟的皮毛,正是個極舒服
的床鋪,從一個小小的梯子走到上面一層,就是飲食起居的地方了,里面居然有桌有
椅,四面都掛著厚厚的亂氈,還有個極精致的黃銅火爐。
陸小鳳嘆了口氣,心里在幻想著,假如能和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到這里來住幾
天,那種日子一定過得像是在做夢。
一個長得還不算太難看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對面盯著他。
這女人頭發梳得很亮,很整齊,一張四四方方的臉,顴骨很高,嘴唇很厚,毛孔很
粗,表情很嚴肅,實在連一點好看的地方都沒有。
別人會覺得她並不難看,也許只因為她的眼楮,她在盯著別人的時候,眼楮里仿佛
直一層淡淡的雨霧,你若沒有看見過她,絕對想不到這麼樣一雙眼楮,會長在這麼樣一
個臉
「你就是李霞。」她盯著陸小鳳︰「你當然就是賈樂山。」
陸小鳳點點頭。
李霞︰「你知不知道別人都說你是條老狐狸?」
陸小鳳︰「我本來就是的。」
李霞︰「可是你看來並不老。」
陸小鳳笑了笑︰「因為我知道有個法子可以便男人佣持年輕。」
李霞︰「什麼法子?」
陸小鳳道︰「女人。」
李霞眼楮里仿佛也有了笑意︰「這法子听來好像很不錯。」
陸小鳳也在盯著她,微笑︰「你看來也不老。」
李霞︰「哦?」
陸小鳳︰「你是用什麼法子保持年輕的?」
李霞沉下臉,冷笑︰「你以為我用的是男人?」
陸小鳳淡淡︰「只要你不用我,隨便你用什麼都不關我的事。」
李霞又開始盯著她,眼楮里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大聲吩咐︰「來人,擺酒。」
陸小鳳︰「我不是來喝酒的。」
李霞︰「但是你非喝不可。」
陸小鳳︰「為什麼?」
李霞︰「因為我要你喝,你要的東西,也正巧在我手里。」
陸小鳳心里在嘆息,鼻子已嗅到一陣很熟悉的香氣。
又是酸菜白肉皿腸火鍋的香氣。
他幾乎暈了過去。
熱氣騰騰的火鍋,溫得險到好處的竹葉青。
李霞還沒有開口,陸小鳳已搶著︰「這酒當然是你從外地帶來的,而且一直都舍不
得喝︰「他以為李霞一定會覺得很奇怪,他怎麼能說出她心里的話。
誰知李霞卻搖搖頭︰「你錯了,這酒是你女人送來的,我還沒有喝,只因為我怕酒
里有毒。」
陸小鳳只有苦笑,每個人都有錯的時候,他苦笑著道︰「所以你要我先試試?」
李霞並不否認,陸小鳳已舉杯一飲而盡。
他天生就有種奇怪的本能,他的感覺遠比大多數人都敏銳,酒里若是有毒,只要酒
一沾唇就能感覺到,否則他只怕早就被毒死了幾百次。
李霞忽然問︰「听說你那女人長得很不錯,她叫什麼名字?」
陸小鳳︰「楚楚。」
李霞冷冷︰「你有了那麼好看的女人,還在外面東勾西搭,連別人的老婆都不肯放
過?」
陸小鳳笑了笑︰「紅兒和小唐好像已不是別人的老婆,我喜歡女人。」
李霞忽然也笑了笑︰「現在我也不再是別人的老婆,我也是女人。」o
陸小鳳淡淡︰「只可惜在我眼中看來,你只不過是個要跟我做買賣的生意人而
已。」
李霞︰「現在我們的買賣豈非已做完了aH
陸小鳳︰「好像還沒有,我雖然已付了錢,你卻還沒有交貨。」
李霞︰「你放心,你要東西,明天一早我就會交給你。」
陸小鳳︰「為什麼要等到明天早上?」
李霞也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下去,眼楮里又露出了那種奇怪的表情,緩緩︰「我們
都是大人了,用不著再像兩個孩子一樣玩把戲。」
陸小鳳︰「我也不想玩把戲。」
李霞盯著他︰「這里的男人,都是又臭又髒的土驢,幾個月也不洗一次澡,我看見
就嘔心,可是你……你……」
陸小鳳︰「我怎麼樣?」
李霞︰「你不但長得比我想像中年輕得多,你的身體看來還這麼結實,這麼棒。」
她眼楮里的雨霧更濃,呼吸也忽然變得急促︰「我想要的是什麼,你難道還不明
白。」陸小鳳︰「我一點也不明白。」
李霞咬了咬嘴︰「我也是個女人,女人都是少不了男人的,可是我……我卻已有好
幾個月沒有男人了,我……」
她的呼吸急促,忽然倒過來,用手握住了陸小鳳的手。
她握得實在太用力,連指甲都已刺入陸小鳳肉里。
她的臉上已有了汗珠,鼻翼擴張,不停的喘息,瞳孔也漸漸擴散,散發出一種水汪
汪的溫暖……
陸小鳳沒有動。
他看見過這種表情,那只有在某種特別興奮的時候,一個女人臉上才會露出這種表
情,但現在她卻只握住了他的手而已。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她為什麼會跟丁老大私奔,為什麼會嫁給藍胡子。
她無疑是個極旺盛的女人,又正在女人最旺盛的年紀。
她長得雖不美,可是這種女人卻通常都有種奇異的吸引力,尤其是那厚而多肉的嘴
唇,總能讓男人聯想起某種原始的罪惡。
陸小鳳沒有動。
但是連他自己也不能否認,他的心又開始在動了。
他的喉結在上下滾動,嘴忽然發干,他想走,李霞卻已倒在他身上,壓在他身上,
像章魚般緊緊纏住了他。
就連陸小鳳都沒有遇見過需要得這麼強烈的女人,他幾乎已透不過氣來,她的手忽
然已伸入,用力握住了他的……忽然間︰「砰」的一聲響,上面的木板被掀開,一個人
在嘶聲呼喊︰「讓我進去,我要進去,誰敢攔住我,我就殺了誰。」
陸小鳳一驚,李霞坐起,還在不停的喘息,一個女人從上面跳了下來,圓圓的臉已
因憤怒而扭曲,陸小鳳幾乎已認不出她就是那站在「太白遺風」的木板招牌下,想勾引
男人上她砧板宰割的唐可卿。
「是你……」李霞跳了起來,怒︰「你到這里來干什麼,快滾出去。…。
唐可卿狠狠地瞪著她,冷笑︰「我偏不滾,這地方我為什麼不能來?你不許我踫男
人,自己為什麼要在這里偷漢子」
李霞更憤怒,厲聲︰「你管不著,無論我干什麼你都管不著。」
唐可卿也叫起來︰「誰說我管不著,你是我的,我也不許男人踫你。
李霞忽然沖過去一掌重重的捆在她臉上,她臉上立刻多出幾條紫痕,忽然她也撲上
來,纏住了李霞,就像李霞剛才纏住陸小鳳一樣。
「我要你,你打死我,我也要你。」李霞的拳頭雨點般打在她身上,她卻還是死纏
住不放︰「我也跟男人一樣好,你知道的,你為什麼……」
陸小鳳不想听不下去,更不想再看下去,這件事讓他覺得又可悲,又可笑,又惡
心。
他已悄悄溜走,他心里已經明白,唐可卿為什麼要憎恨男人,折磨男人了。
想到他自己居然還曾經拉過她的手,他簡直忍不住要吐。
夜色忽然降臨。
陸小鳳甚至不知道天是什麼時候開始黑的,也沒有回到天長酒樓去,只是在街上的
酒店里,買了一大壇酒,一個人坐在這里來喝。
他心里充滿了悲哀和沮喪,情緒甚至比昨夜更低落,因為他雖然知道人生中本就有
黑暗丑陋的一面,但是他一向不願看到。
這里是個沒有人住的小木屋,是在江岸旁,木屋里的人,想必已遷到那冰河上的市
鎮去了,木屋的門都幾乎已被冰雪堵死。
冷風從窗縫中吹進來,從門縫中吹進來,從木板的空隙中吹進來,冷如刀鋒。
可是他不在乎。
他只希望李霞真的能遵守諾言,明天一早就把羅剎牌交給他,他拿了就走。
罷來的時候,他也曾覺得這地方是輝煌而美麗的,到處都充滿了新奇的刺激。
現在他卻只想趕快走,趕快回去,越快越好。
破舊的木板桌上,還擺著盞油燈,燈中仿佛還剩著點油。
可是他並不想點燈,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兩天他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消沉,他
甚至又想找孤松去拼一拼酒。
奇怪的是,6到了這里歲寒三友就好像忽然從地面上消失了。
遠遠望過去,冰上的市鎮仍然燈火輝煌,這里的天黑得早,現在時候想必還不太
晚,距離明天早上,時候還很長。
這漫漫的長夜要如何打發?
陸小鳳捧起酒壇,又放下,他忽然听見外面的冰雪上,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此時此刻,還有誰會到這種地方來?
忽然間,窗子被撞開,一個人跳進來門已被封死,陸小鳳也是從窗子里跳進來的。
雪光反映,依稀可以分辨出,這人身上披著件又長又大的風鱉,手里還捧著一大包
東西︰「砰」的放在桌上,用冷得直抖的手,從包袱里拿出火折子,點著了桌上的油
燈。
然後她才回過頭,面對著陸小鳳,微笑︰「‘我果然沒有猜錯,你果然在這里?」
她的臉凍得發白,鼻子凍得紅紅的,笑容卻如春花般溫柔美麗,竟是陳靜靜。
陸小鳳並沒有吃驚,卻忍不住要問︰「你怎麼會猜到我在這里?」
陳靜靜源然︰「我看見你捧著一大壇酒往這里走,附近又只有這麼樣可以避風的地
方,我雖然不聰明,卻也不笨。」
陸小鳳︰「你是特地來找我的?」「陳靜靜︰「嗯。」
陸小鳳︰「找我干什麼?」
陳靜靜指著桌上的包袱︰「替你送下酒的菜來。」
她微笑著打開包袱,又︰「你總是我們的客人,我總不能讓你餓著肚子了。」陸小
鳳冷冷的看著她,忽然冷笑︰「你不該來的。」
陳靜靜︰「為什麼不該來?」
陸小鳳︰「因為我是色鬼,你難道不怕我……」
陳靜靜沒有讓他說下去,微笑︰「假如我怕,我為什麼要來?」
這句話如果是丁香姨說出來的,一定會充滿挑逗,如果是楚楚說出來的,就會變得
像是在挑戰。
但是她的態度卻很平靜,因為她只不過是在敘說一件事實而已。
我知道你是個君子,所以我來了,我也知道你一定會像個君子般對我的。
這件事豈非本來就應該像是「二加二等于四」那麼簡單明顯。
在正常的情況下,一個女人用這種態度來對付男人,的確可以算是聰明的法子,只
可惜陸小鳳現在情況並不正常。
現在他不但情緒沮喪到極點,而且氣得要命,不但氣楚楚,氣李霞,氣唐可卿,更
氣自己,只覺得自己這兩天做的每件事都該打三百大板,事實上,這幾天他全身上下都
好像不對勁。
陳靜靜又︰「我特地替你帶了風雞和臘肉來,你總該吃一點」
陸小鳳盯著她,緩緩︰「我只想一樣東西。」
陳靜靜︰「你想吃什麼?」
陸小鳳︰「吃你。
沒有反抗,沒有逃避,甚至連推拒都沒有,這件事無論怎麼樣發展,她好像都早就
已準備接受了。
她的反應雖不太熱情,卻很正常一個女人在正常的情況下,接近了她的男人,事情
好像本就應該是這麼樣簡單而自然的。
現在他們的激動已平息,她慢慢的站起來,整理好自己,忽又回過頭來向陸小鳳笑
了笑,柔聲︰「現在你想吃什麼。」
陸小鳳也笑了︰「現在我什麼都想吃,就算你帶了一整條牛來,我也可以吞下
去。」
兩個微笑著互相凝視,一件本來應該令人悔恨憎惡的事,忽然變得充滿了歡愉。
陸小鳳看著她,除了這種和平安詳的歡愉外,心里充滿感激。
所有不對勁的事,雪般溶化消失了,他忽然覺得全身上下都很對勁-一個女人在男
人身上造成的變化,往往就像是奇跡。
陳靜靜眼楮里閃動著的那種光芒,也是快樂而奇妙的︰「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一件
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陳靜靜︰「無論多好的菜,里面假如沒有放鹽,都一定會變得很難吃。」
陸小鳳笑︰「一定難吃得要命。」陳靜靜︰「男人也一樣。」
陸小鳳不懂︰「男人怎麼會一樣?」
陳靜靜婿然︰「無論多好的男人,假如沒有女人,也一定會變壞的,而且壞得要
命。」
她臉上還帶著那種令人心跳的紅暈,笑容看來就仿佛初夏的晚霞。
陸小鳳的心又在跳,又想去拉她的手。
這一次陳靜靜卻輕巧的躲開了,忽然正色︰「我本來是想來告訴你一件事的。」
陸小鳳︰「你剛才為什麼不說?」陳靜靜道︰「因為我看得出你情緒不太好,我不
敢說。」
陸小鳳︰「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可以說了?」
陳靜靜慢慢的點了點頭,她當然也看得出他情緒現在已經很穩定︰「我只希望你听
了這件事之後、不要太著急。」
陸小鳳︰「我不會著急的,你快說。」
他嘴里雖然說不著急,其實心里已經在著急。
陳靜靜終于嘆息著︰「小唐死了,是死在李霞手里的。」
陸小鳳皺眉︰「李霞殺了她?為什麼?」
陳靜靜︰「不知道。」
陸小鳳︰「你沒有問她?」
陳靜靜︰「我沒有問,因為李霞又不見了,這次是真的不見了,我們找了很久,連
影子都沒有找到。」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陸小鳳已跳起來。
陳靜靜︰「我就知道你听了這件事,一定會跳起來的,因為除了她自己之外,誰也
不知道她把羅剎牌藏在哪里。」
陸小鳳又跳起來,跳得更高。
陳靜靜︰「那十二口箱子,也是她自己派人送走的,別人也不知道她送到什麼地方
去了。」
陸小鳳大叫︰「這種事你為什麼直等到現在才告訴我?」
陳靜靜苦笑︰「我現在才告訴你,你已經跳得有八尺高,假如剛才告訴你,你不一
拳打扁我的鼻子才怪。」
陸小鳳坐下來,既不再跳,也不再叫。
陳靜靜︰「就因為我,你才肯把箱子交給她的?」陸小鳳︰「嗯。」
陳靜靜︰「現在你箱子沒有了,她的人也不見了,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陸小鳳冷冷︰「你已經想出個很好的辦法了,堵住了我的嘴。
陳靜靜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輕︰「你若認為我這麼樣對你,只不過是為了
要堵住你的嘴,你就錯了,假如我怕你找我算帳,我也一樣可以逃走。」
她的眼圈發紅,淚已將落。
陸小鳳心又軟了,忽然站起來︰「你放心,她走不了的。」
陳靜靜︰「你有把握能找到她?」
陸小鳳︰「我上次既然能找到她,這次就一樣能找到她。」
他嘴里雖這麼說,其實心里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只不過是在安慰她。
假如你跟一個女人有了某種不尋常的關系,就算她做錯了事,你也只有原涼她,還
得想法子安慰她,就算她對不起你,你也只有認了。
假如你始終跟一個女人保持著某種距離,她也不會著急的,著急的也是你。
「男人為什麼總有這麼多苦腦?」陸小鳳在心里嘆息著,「我為什麼不能學學老實
和尚,也剃光了頭去當和倘中
「她殺了唐可卿之後,心里也難免有點害怕,所以才會逃走oo
「嗯「
「你當時也在銀鉤賭坊,你沒有看見她是往什麼方向走
的?」
「我沒有。」陳靜靜︰「我听到小唐的慘呼聲,趕到下面時,她已經不見了。」
「別的人也沒有看見她?」
陳靜靜搖搖頭︰「這地方只要天一黑,大家就全都躲到屋里去了,何況今天晚上又
特別冷,那時候又剛好是吃飯的時候。」
陸小鳳沉吟著︰「但我卻知道一個人,不管天氣多冷,他還是會在外面瞎逛的。」
陳靜靜︰「你說的是誰?」
陸小鳳︰「老山羊。」
陳靜靜︰「就是佐在大水缸里的那個老怪物?」
陸小鳳點點頭︰「你也看見過那個大水缸?」
陳靜靜︰「剛才我來的時候,還看見那邊有火光,就好像房子著了火。」
陸小鳳皺眉︰「但是那邊並沒有別的房子,那水缸又燒不著。」
陳靜靜︰「所以我也想不通那是怎麼回事。」
陸小鳳︰「所以我們現在就應該趕緊去看看去。」
天氣實在很冷,風吹在身上,隔著皮襖都能刺到你骨頭里去。
他們還沒有看見那大水缸,就嗅到了風中傳來一陣陣烈酒的香氣。
陸小鳳的鼻子已經快凍僵了,還是嗅到了這陣酒香,立刻皺起了眉︰「不好。」
陳靜靜︰「什麼事不好?」
陸小鳳︰「不管什麼樣的酒,若是已裝到肚子里,香氣都不會傳得這麼遠的。」
陳靜靜︰「假如把酒點著了燒起來,香氣是不是就會傳得很遠?
陸小鳳點點頭︰「但是老山羊卻絕不會把酒點著的,他的酒通常都已裝進了肚子。
陳靜靜也皺了皺眉,道︰「難道你認為有人要用酒點火來燒他的水缸?」
陸小鳳︰「就算水缸燒不著,卻可以把他的人燒死。」
陳靜靜︰「誰想燒死他?為什麼要燒死他?」
陸小鳳︰「因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一個人肝子里的秘密若是裝得太多,就像是干柴上又澆了油一樣,總是容易引火上
身的。
現在火已滅了。
他們趕到大水缸的時候,只看見水缸已被燻得發黑,四面都堆著很高的柴木,柴木
也被燒焦。
風中還留著酒香,這麼高的柴堆,再澆上酒,火勢一定不小,別說水缸里只有一個
老山羊,就算有七八十個大水牛,也一定全都被烤熟。
陳靜靜︰「酒香既然還沒有散,火頭一定也剛滅了沒多久。」
陸小鳳︰「我進去看看,你在外面等著。
他躍身一縱而上,忽然又跳了下來。
陳靜靜道︰「你為什麼不進去?」
陸小鳳︰「我進不去。」
陳靜靜︰「為什麼?」
陸小鳳︰「因為里面也結滿了冰。」
陳靜靜︰「這地方就算熱水一拿出來,也立刻就會結冰,誰也沒法子在這麼大的缸
里倒滿一缸水,里面又怎麼會結滿了冰?」
陸小鳳︰「天知道……」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突听「波」的一響,水缸裂開了一條大縫。
接著又是「波」的一響,又是一條縫裂開來,這加工精制的特大水缸,轉眼間就已
四分五裂,比桌還大的碎片,一片片落下,跌得粉碎。
水缸碎了,里面的冰卻沒有碎,在淡淡的星光下看來,就像是一座冰山般矗立著,
透明的冰山里,仿佛還有圖畫。
陸小鳳︰「你好像帶著火折子?」陳靜靜︰「嗯。」
她把火折子交給了他,他拾起一段枯枝,點著,火光亮起,他們兩個人的心卻沉了
下去,陳靜靜幾乎連站都站不住
就連陸小鳳這一生中,都從未看見過這麼詭異可怕的事。
閃耀的火光下,透明的冰山看來又像是一大塊白玉水晶,光采流動不息,說不出的
奇幻瑰麗。在這流動不息的奇麗光采中,卻有兩個人一動也不動的凌空懸立著
兩個赤果果的人,一個的頭在上,一個人的腳在上,一個人干癟枯瘦,正是老山
羊,另一個人的碩大,大腿豐滿,赫然竟是李霞,兩個人四只眼楮都已凸出來,一
上一下,瞪著陳靜靜和陸小鳳。
陳靜靜終于驚呼出聲,人也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她已回到了銀鉤賭坊,回到了
她自己的臥室。
屋子里布置得精雅而別致,每一樣東西看來都是精心挑選的,正好擺在最恰當的地
方,只有鋪在椅子上那張又大又厚的熊皮,溫暖得就像是夏日陽光下的海浪一樣。
陳靜靜已醒了很久,他卻好像快睡著了,-直都沒有回
爐火燒得正旺,燈也點得很亮,剛才發生的那件事,已遠遠得如同童年的疆夢。
陳靜靜輕輕嘆了口氣,苦笑︰「幸虧我暈過去了,若是再多看他們兩個人一眼,說
不定就會被嚇死。」
陸小鳳沒有開口,也沒有反應。
陳靜靜看著他,又︰「你在想心事?想什麼?」
陸小鳳終于緩緩︰「缸里沒有水,就不會結滿冰,既然誰也沒法子把水倒進去,那
一滿缸水是哪里來的?」
陳靜靜︰「現在你已想通了?」
陸小鳳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又問︰「昨天我去的時候,那邊河床上還堆著很多
積雪,今天卻E看不見,這些積雪到哪里去了?」
陳靜靜眼珠子轉了轉︰「是不是到水缸里去了?」
陸小鳳點點頭︰「你若在水缸外面生起火,缸里的積雪是不是就會溶成水?」
陳靜靜眼楮里發出了光︰「外邊的火一滅,缸里的水就很快又會結成冰。」
陸小鳳道︰「水還沒有結成冰的時候,李霞和老山羊就已經被人拋進去了。」
陳靜靜咬著嘴唇︰「她殺了小唐之後,就去找老山羊,因為他們本就是老朋友,而
且……」-
而且老山羊的年紀雖大,身體卻還很強壯,李霞又正在需要男人的時候。
這些話她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忍說出來,但是她也知道陸小鳳必定能了解。
陸小鳳果然嘆了口氣︰「也許他們就是在那時候被人殺了的。」
陳靜靜︰「是誰殺了他們的?為的是什麼?」
陸小鳳︰「我想不出這個人是誰,但我卻知道他為的一定也是羅剎牌。」
陳靜靜︰「可是殺了李霞,羅剎牌也未必能到他的手。
陸不鳳苦笑︰「就算他自己到不了手,也不願讓我到
陳靜靜也嘆了口氣︰「我還是想不通,他殺了李霞後,為什麼還要費那麼多事,把
積雪溶成水,再把李霞凍在冰里qo
陸小鳳︰「也許他本想要挾李霞,要她在水還沒有結成冰之前,把羅剎牌交出
來。」
陳靜靜︰「可是李霞並不笨,當然知道息d就算交出了羅剎牌,也還是死路一條,
所以……」
陸小鳳︰「所以現在羅剎牌一定還藏在原來的地方。」
陳靜靜嘆︰「只可惜李霞已經死了,這秘密又沒有別人知道oU
陸小鳳站起來,面對著爐子,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有個朋友,曾經告訴
過我,這地方只有兩個人可靠,一個是老山羊,另外一個就是你。」
陳靜靜顯得很驚訝︰「你這朋友是誰?他認得我?」
陸小鳳道︰「她也是你的朋友,而且還是跟你從小在一起長大的?」
陳靜靜吃驚的張大眼楮︰「你說的是丁香姨?你怎麼認得她的?」
陸小鳳苦笑︰「我只希望你知道她是我的朋友,別的事你最好不要問得太多。」
陳靜靜凝視著他,終于慢慢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希望你知道,她
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陸小鳳︰「所以你絕不會欺騙我?」
陳靜靜︰「絕不會。」
陸小鳳︰「假如你知道羅剎牌藏在哪里,就一定會告訴我。」
陳靜靜︰「可是我真的不知︰「
陸小鳳又長長嘆了口氣︰「所以李霞本不該死的,更不該死得這麼慘,我總認為只
有瘋子才能想得出這種法子來殺人,這地方卻只有半個瘋子。」
陳靜靜︰「誰?…
陸小鳳︰「李神童。」
陳靜靜更吃驚︰「你認為他對自己嫡親的姐姐也能下得了毒手?」
陸小鳳還沒有回答,外面忽然有個人闖了進來,拍著手笑︰「她總算答應嫁給我
了,我總算有了個老婆,你們快來喝我的喜酒。」
這個人當然就是李神童。
他身上還是穿著那件大紅袍,頭上還是戴著那頂大綠帽,臉上居然還抹了層姻脂,
看起來比以前更瘋,卻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
陳靜靜忍不住問︰「是誰答應嫁給你了?」
李神童道︰「當然是我的新娘子。」
陳靜靜︰「你的新娘子在哪里?」
李神童︰「當然在洞房里。」
「今天我洞房,大家喜洋洋,新娘真漂亮,我真愛新娘
他瘋瘋頒瘋的拍手高歌著,又沖了出去。
陳靜靜忍不住問陸小鳳︰「你想不想去看看他的新娘?」
陸小鳳︰「想。」
李神童自己當然也有間臥房,房里居然真的燃起了一對紅燭,床上居然真的有個身
上穿著紅裙,臉上還蒙著紅巾的新娘子。
她斜倚在床頭,李神童就站在她身旁,不停的唱,唱得真難听。
陳靜靜皺眉︰「我們不是來听你唱歌的,你能不能閉上嘴。」
李神童嘻嘻的直笑︰「可是我的新娘子是真漂亮,你想不想看看她?」
陳靜靜︰「想。」
李神童立刻就伸手去掀那塊紅巾,忽又縮回手,喃喃︰「我總得先問問她,是不是
肯見你們。」
他果然俯,附在新娘子的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好幾句話。
新娘子好像根本沒有開口,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李神童卻又跳起來,笑︰「她
答應了,還要你們敬她一杯酒。」
于是他又伸出手,這一次總算真的把新娘子臉上的紅巾掀了起來。
陸小鳳和陳靜靜的心卻又沉了下去,全身上下立刻冰冷僵硬,甚至比剛才看到冰中
的那兩個死人時更嘔心,更吃驚
新娘子的臉上也徐著一層厚厚的姻脂,可是一雙眼楮卻已凸了出來。
這新娘子竟赫然是個死人。「小唐。」陳靜靜忍不住失聲驚呼︰「唐可卿。」
李神童居然還是笑得很開心,正捧著四杯酒,笑嘻嘻的走過來,給了陳靜靜一杯︰
「你一杯,我一杯,他一杯,新娘子也有一杯oD
陸小鳳和陳靜靜只好接過他的酒,兩個人心里很難受;
這個人看來好像真的瘋了。
李神童已走到床頭坐下,把一杯酒交給他的新娘子,笑︰「我們-起喝一杯甜甜蜜
蜜的酒,喝完了我就把他們趕出
新娘子當然沒有伸手來接他的酒,他就瞪起眼︰「你為什麼不肯喝,難道你又改變
了主意,不肯嫁給我了。」陳靜靜實在已不忍看下去,她生伯自己會哭出眾更怕自己會
吐出來,忍不住大聲︰「你難道看不出她已經死了,你為什麼還要……」
李神童忽然跳起來,嘶聲︰「誰說她已經死了,誰說的?」
陳靜靜︰「是我說的。」
李神童狠狠的盯著她,厲聲︰「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陳靜靜︰「因為她的確已經死了,你若真的喜歡她,就應該讓她好好安息。」
李神童忽然沖過來︰「她沒有死,她是我的新娘子,她不能死。」
他用力揪住陳靜靜的衣襟,拼命的搖晃,陳靜靜臉已嚇得發青,忍不住重重給了他
一個耳刮子。
一聲清脆的掌聲響過,哭聲,叫聲,立刻全都停止,屋子里忽然變得墳墓般靜寂,
李神童痴痴的站在那里,一雙直勾勾的眼楮里,忽然有兩滴眼淚流下,慢慢的流過他涂
滿姻脂的臉…
眼淚混合了姻脂,紅得就像鮮血。
他的眼楮還是直勾勾的瞪著陳靜靜,眼神既悲哀,又瘋
陳靜靜情不自禁的向後退,退了兩步,又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隙。
李神童緩緩︰「不錯,她是死了,我還記得是誰殺了她的?
陳靜靜︰「是……是誰?」
李神童︰「是你,就是你!我親眼看見你用一只襪子勒死她的。
他忽然回頭掀開了唐可卿的衣領,露出她頸子上一條紫爪︰「你看看,這就是你做
的好事,你賴也賴不了的。」
陳靜靜又急又氣,全身不停的發抖︰「你瘋了,真的瘋下,幸好誰也不會相信你這
瘋子的話qo
李神童已不再理她,忽然撲倒在唐可卿身上,放聲大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一
直跟著我姐姐,因為我-直那在偷偷愛著你,一直都在等著你嫁給我,我雖然沒有錢,
可是藍胡子已答應給我三萬兩銀子了,為了這三萬兩銀子,伐連姐姐都不要了,可是
你……你為什麼要死?」
陸小鳳悄悄的走子出去,只要在這里多停留片到,他很可能也會發瘋。
一個人的確不能太愛千個人,若是愛得太深,通常他是悲劇。
一人生中為什麼要有這麼多悲劇?
外面又黑又冷,陸小鳳走出來,深深吸廠口氣,忽然彎下腰不停的嘔吐。
夜已很深了。
陸小鳳已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大半個時辰,一盞盞明亮的燈光,一盞盞的滅了,一點
點閃爍的寒星,一點點的消沉。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等他拾起頭時,才發現自己
又走到了冷紅兒草藥店的門口。
門里居然還有燈光漏出,他又在門外發了半天怔,暗暗的問自己︰「我是不是早就
想來找她了?否則我為什麼會恰巧停在她門口?」
這問題連他自己也無法回答-
個人內心深處,往往會有些秘密是自己都不知道的
也許並不是真的不知道,只不過是不敢去把它發掘出來而
「不管怎麼樣,我已來歹。」
他已在敲門。
門是虛掩著的,他輕輕一推,f]就開了,屋里點著燈,卻看不見人。
人呢?
陸小鳳心里忽然有了種不祥的預兆,立刻走進去,前面廳堂里沒有人,後面的臥室
里沒有人,廚房里也沒有人。
廚房後面的一道小門也是虛掩著的,被風吹得「嘩啦嘩啦」的直響。
冷紅兒是不慰酮環著,又從這個小門溜了出去,等著看那只黑熊去了?
神秘的寒夜,神秘的冰河,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的黑熊。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仿佛到處都充滿了這種不可預測的神秘和恐懼。
陸小鳳踏著大步,迎風而行,今夜他還會遇見什麼事?他雖然無法預測,可是做抽
的要找到冷紅兒,他絕不會讓冷紅兒消失在這神秘的黑暗中。
冷紅兒在哪里?黑熊在哪里?
他完全不知道,遠方還有幾顆寒星,他就向星光走過
星光閃爍,他忽然听見了’聲慘叫,呼聲來自星光下,尖銳而慘厲,竟是女人的聲
音。
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星光照著冰河,閃亮如銀的冰樹上,赫然有一灘鮮紅
的血跡。血跡淋灕☆-點‘點,一條條從冰河上拖過去,沿著血跡再走二三十步,就看
見冷紅兒動也不動的踞曲在那里。
她身子已完全冰冷僵硬,臉k…片血肉模糊,還帶著五條爪痕,這致命的傷口,竟
是-只力大無窮的手爪打出來的。
她畢竟又看見了那只黑熊,對她說來,這一次黑熊象征的已不再是,而是死
亡。
奇怪的是,那饑餓的野獸為什麼留下了她的尸身血肉,連踫都沒有踫?
她身上並沒有齒痕,顯然並不是被黑熊拖過來的,而是自己爬過來的她為什麼還要
掙扎著,用盡最後一分力氣來爬這段路?
她身子雖然蜷曲,一雙手卻筆直的伸出前面,手指已刺入堅冰里,仿佛在挖掘一一
這冰河下難道也有什麼秘密?
她想挖掘的究竟是什麼?
最後的幾顆寒星,忽然也消失了,大地冰河,都已被黑黯籠罩。
這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可是陸小鳳拾起頭來時,眼楮里卻在發著光,就仿佛
光明已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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